“是是是,全凭王爷吩咐,王爷英明。”知县只好灰溜溜地答应下来,低下头悄悄松了口气,又满脸堆笑地目送着三尊大佛扬长而去。
直至再也看不到他们三人的背影,知县才瘫倒在圈椅上,只盼着他们几人能尽快离开临城,否则他真是再没安生日子过了。
离开县衙后,三人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似是各怀心事,久久无人开口。江槿月闷闷地抬眸望着沈长明,没好气道:“要我说,这等无能鼠辈,才该早早辞官。你看他那个样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
沈长明沉吟片刻,点头淡淡道:“嗯,既然你不喜欢,那便让他告老还乡吧。”
“啊?那多不好意思啊。”江槿月摆了摆手,她原是气不过,这才随口一说,谁知他张口就是让人告老还乡。
“你说得不错。他这种人永不知悔改,要想没有下次,不如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沈长明说着微微眯起了眼睛,笑道,“只能怪他自己倒霉,惹了不该惹的人罢了。”
前半句话听着还算有几分道理,后半句就变了味,仿佛他们是在公报私仇似的。江槿月一时语塞,迟疑良久才试探着开口问:“不大好吧,你从前是不管政事的,如此会否太过引人注目?”
看她一本正经地为他操心,沈长明哑然失笑,不紧不慢地答道:“无妨,你高兴就好。谁叫他对你不敬?留他一命已是客气至极了。”
谢大人:“……”
一时间,谢大人觉得自己本不该来。这条街明明宽得很,他却觉得没有立足之地,站在这里都显得很多余。
江槿月一脸犹疑,半晌才摇摇头,压低声音岔开了话题:“说起来,临城的鬼怪窝被毁,丞相他会不会狗急跳墙,趁我们不在对皇上下手?”
她险些忘了,丞相手中可有不少小鬼。那可是能来往于戒备森严的皇宫,能杀人于无形的鬼怪啊。
这话一出,连谢大人都呼吸凝滞,满面忧愁地看着他们。他虽对皇帝失望,但无论如何君臣离心,他也不愿看到天下大乱。
沈长明神神秘秘地一笑,温声宽慰道:“你别担心,王城现在安全得很,有人替我们顾着。否则我怎能放心出来寻你?”
他虽并未将话言明,她二人听完后也多少安心了些。沈长明说罢,又难得客气地对谢大人拱手道:“大人,本王这几日就要返回王城,不知大人今后有何打算?”
“王爷,草民现今不过一介布衣尔耳。”谢大人长叹一声,捋须摇头答道,“草民绝不同陈瀚如善罢甘休,愿与王爷同往,将其罪行公之于众。”
不愧是淑妃娘娘的父亲,这如出一辙的冲动性子,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现下时机未到,还请大人稍安勿躁。你如此莽撞行事,只会白白丢了性命,并无力撼动他分毫。”沈长明说得十分平静,语气不咸不淡的。
江槿月点了点头,一摊手无奈地劝他:“是啊谢大人,我知道您气不过。我一样看不惯丞相的所作所为,可是逞一时之勇并无意义。”
她也不愿泼人凉水,可在她看来,皇上即便知道了丞相派人屠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毕竟皇后都亲口认罪了,也没见皇上重新调查巫蛊案,更别提废后了。当年死在宫中的可是他的宠妃与皇嗣,皇上尚且如此无情,又怎会替一个没权没势的老臣讨回公道?
见他们两个都瞻前顾后的,谢大人不解道:“其实许多年来,草民始终不信德妃娘娘会行巫蛊之术。王爷,您心中就不恨吗?扳倒丞相,对您也是好事。”
谢大人犹豫良久,本想说“您应当乐见其成”,又深感不妥,只得作罢。
因为丞相和皇后,他和沈长明都失去了骨肉至亲,如今他已是孑然一身,早已没什么可怕。即便要他豁出性命与丞相一搏,又有何不可?
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沈长明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答道:“本王是想扳倒丞相,可本王并不需要任何人做无谓的牺牲。”
半晌无人接话,谢大人眉头紧锁地盯着他看了很久,眼中隐隐泛起了泪光。见状,江槿月撇了撇嘴,心道这话说得正气凛然,总结起来无非就一句话“别作死给我添乱”。
谢大人虽有所感动,却并未被他说服,仍想据理力争。沈长明抢在他开口前,神秘兮兮地笑道:“父皇这皇帝当得太窝囊,是指望不上的。但丞相不同,他只是暂时看不清脚下的路了。只要我们推他一把,他自然明白该往哪里走。”
闻言,谢大人怔愣良久,不知是为他大逆不道地对圣上评头论足,还是在揣度沈长明后头说的话。
过了许久,他终是露出了一丝笑意,毕恭毕敬地拱手答道:“草民明白了,王爷用心良苦。有您这一句话,草民便放心了。”
什么话?怎么就放心了?江槿月愣了愣神,不知自己漏听了哪一句,只觉得这二位都是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由汗颜。
朝政大事当真复杂,果真不是她该过问的,还是静下心想想如何捉鬼驱邪吧。江槿月撇了撇嘴,有模有样地朝谢大人拱手道:“大人不必担忧,我定会替村民们讨个公道,您就在临城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听她这么说,谢大人长叹一声,认真地对她道了谢,又说定要亲自替他们二人送行,这才唉声叹气着转身而去。
望着他瘦骨嶙峋的身影在风中摇摇晃晃地越走越远,江槿月无声地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槿月,要变天了。”沈长明说完后抬起了头,双眸微微眯起。见他半晌没往下说,江槿月也没打扰他,静静地抬眸望着他。
过了片刻,沈长明突然垂下视线,两个人目光撞到一起时,她莫名其妙心慌了一瞬,甚至忘了低头,就这么愣愣地看看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直到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才僵硬地低下了头,想了想又小声问道:“有什么可笑的?你方才在看什么?”
“我在看天,想算算明日会不会下雨。”沈长明微微一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看不出来,您也是个神棍?”江槿月不自觉地用了“也”这个字。这些年但凡说自己会算命的,好像就没一个靠谱的。
戚正如此,缚梦亦是如此,算来算去,唯有那位国师大人尚可一观。
沈长明目光柔和,嘴角噙着笑意,漫不经心道:“北天星君,司掌周天星辰,可观天象变化,推演世间万事。简而言之,我确是神棍无疑。”
前世再是如何通天彻地,今生他们也不过是两个凡人,难为他还能面不改色地吹嘘起自己的本事来。
“哦,那您算得怎么样了?”江槿月扑哧一笑,明知道他在胡说,还是很配合地问了下去。
“明日无雨,正适合赶路。槿月,我们该回家了。”沈长明笑容温柔,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可答应过我不会再跑的,不能失信于人。”
江槿月歪了歪头,不假思索地反驳了回去:“丞相要以小鬼作乱,鬼魂之事我自是责无旁贷,我为何要跑?当然了,我只是想替天行道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我怎么记得,有人前几日才说过,今生想到处看看、游山玩水啊?为何突然转了性?”
不知他在高兴什么,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仿佛颇为得意?实在莫名其妙。
江槿月犹豫片刻,斜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讲起了大道理:“事有轻重缓急,我怎能终日贪玩享乐?也罢,你若不想让我回去,我这就走,绝不给你添乱。”
“你少乱跑就算帮了我的大忙了。”沈长明的眼神极度真诚,只可惜,他早已把“不能再笑话她”这茬给忘到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