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有人带着满身鲜血在此爬行过, 亦或是,那人曾被拖拽着前行,这才留下了如此狰狞的痕迹。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堪堪收回视线后叹了口气, 喃喃道:“真是无妄之灾。”
此处曾经发生过什么,现下已经一目了然。即便未曾亲眼看到那种人间炼狱般的场景,他们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悲悯。
“什么人?!”
远处的淑妃突然惊叫一声,扔下了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陶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一间屋舍冲去。
“你给我站住!”江槿月忍无可忍地出声制止, 示意缚梦上前拦住她,对着淑妃的背影高喊道, “你再敢胡来,我这就送你下去见判官!”
作为冤魂厉鬼,淑妃也是要面子的,本不该听从凡人的指令。可她自知不是这只破簪子的对手,只能委屈巴巴地一跺脚,满脸不甘愿地飘到了他们面前。
江槿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顿了片刻,没好气地一字一句道:“淑妃娘娘,事不过三。你再擅自行动,休怪我无情。”
“本宫实在担心父亲安危,这才一时情急,你们能理解的吧?”淑妃悻悻地垂下头,犹犹豫豫地辩解了两句。
这会儿她倒是老实多了,仿佛是个百依百顺之人,要是没看到她方才那副嚣张的德行,他们还真得信了她的邪。
理解?江槿月对她微微一笑,温声细语道:“我只是好心想送你一程,想来你一定也能理解的。”
这一句话就把淑妃说得目瞪口呆,明知道对方是在威胁自己,偏生她还不敢回嘴,只能尴尬地笑了两声,心道如今的年轻人都不懂得尊敬长辈,实在无礼。
眼见着淑妃虽说不作声了,却是一脸不服,沈长明也不想跟她多争辩,只随口道:“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淑妃赶紧抬手冲着前方一指,答道:“本宫看见有人走到那间屋子里去了!这才想去追的,小姑娘偏不让!”
进江练村的路唯有这一条,他们两个方才就站在这里,谁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走到里头去?除非,那人原本就在江练村中。
沈长明追问道:“一共有几个人?长什么样?”
“本宫只看到一个,只可惜那人走得太快,本宫实在看不清。可能就是个过路人吧?”淑妃说罢,见两个人都没有应答的意思,不由满脸困惑地看着他们。
“您看看外头那些坟,活人敢往这里闯吗?再说了,这可是深山里,哪里来的路给他过?”江槿月长叹一声,若非为了这位不省心的淑妃娘娘,她也不想来这种鬼地方。
听她这么说,淑妃娘娘终于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不是人,是鬼。她脸上挂着诧色,啧啧两声,好心提醒道:“大白天都能现形,可见这只鬼一定很凶!你们可得小心才好。”
淑妃娘娘仿佛已经彻底忘了自己也是鬼这件事了。而且她也能在白天现形,可至今江槿月也没看出她有什么过人之处,更别提凶了。
看来厉鬼也分三六九等,淑妃娘娘这样的大概属于末流。
“是什么东西,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现在村外有家丁守着,不管什么东西都插翅难飞。”沈长明说罢,两个活人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那间屋舍走去,把末流鬼魂落在了身后。
淑妃愣了愣,连忙跟上了他们,边走边问道:“你确定是那东西插翅难飞,不是我们?”
江槿月扑哧一笑,全然不顾对方有些许讨好的眼神,故作严肃地答道:“你若是害怕就留在这里吧,如果有什么东西来找你麻烦,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此话一出,淑妃当即选择了闭嘴,生怕他们两个真的在危急关头抛下自己。
越往江练村深处走,周遭的景致也变得愈发骇人。四下随处可见倒塌的屋舍,还有许多焦黑的枯树,看得出来,这村子确实曾遭火焚。
除却枯树外,入目最多的便是残留在屋门上、栅栏边的暗红血迹,偶尔也能看到几把折断的刀剑和锈迹斑斑的菜刀。
或许在灾厄降临时,村民们也曾奋起反抗,可惜还是几乎无人幸免。
江槿月微微蹙眉,这里的气氛实在过于压抑,纵然现下是白天,她依然浑身不适,每走上两步都要回头看上一眼。
那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不仅从未消失,反倒变得更为强烈了。她总觉得,自从他们踏入鬼村,就有什么东西悄悄苏醒,现下它就躲在暗处,肆意窥伺着这几个外来者。
想再多也无意义,更何况,无论是人是鬼,在九幽令面前都不值一提。
江槿月摇摇头,望着被荒草覆盖的井口,叹息道:“临城的知县大人真是睁眼说瞎话,江练村都成这副模样了,他竟能将一切归咎于疫病?虽说知县不过是七品小官,但这样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还是有些勉强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有些人总是无所不用其极,倒也不论官大官小。这样的官,朝中还少吗?唉,谢大人这样光风霁月之人还是太少了。”沈长明答得很平静,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他话里话外对淑妃娘娘的父亲倒是赞赏有加。
也是,在县太爷的管辖范围内发生这么大的命案,他却连凶手是谁都查不出来。这等无用草包,若不想人头落地,也唯有瞒报这一条路可走。
驻足凝望着残破荒凉的村落,江槿月低头叹道:“作为父母官,不替枉死的百姓讨回公道,只在乎一己之私。如此是非不明、公私不分,他当的是个什么官啊?”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记起了判官大人的好。虽说判官嘴巴是毒了些,好歹他办事公正,至少手上应当不会有冤假错案。
若是能够,真希望他能抽空来凡间帮着管管,也好让某些贪官佞臣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清官。
看她满脸沮丧,沈长明想了想,便笑着宽慰道:“待我们下山,也可顺道去教教他什么是为官之道。”
他是笑容清隽、语调温柔,江槿月却觉得,以他的性子,“教”的方式多半不会正常。
大约不是砍了就是斩了吧,总归好不到哪里去。
几人很快走到了那处屋舍外。残缺不堪的栅栏东歪西倒,屋门紧闭,门上还贴着一副被血污浸透的对联,两道纸糊的窗子上结着个硕大的蛛网。
一看便已荒废多年了,与其他屋舍也无甚区别,屋子里一片寂静,实在不像有人。沈长明回过头看向淑妃,淡淡道:“你确定你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进了这间屋子?”
“是啊,本宫敢保证没有看错,那肯定……嗯?!”
在淑妃震惊的目光中,他随手抽出剑,拎起一脚踹向了老旧的木门。倒霉的门在一阵巨响中轰然倒塌,屋内的场景也就此呈现在了几人面前。
江槿月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正对着屋门的书架,那上头满是破破烂烂的纸张和灰烬,想来这里曾经也是摆满了书的。虽然破旧不堪、表面蒙尘,但依稀能看出这家的主人应当是个读书人。
靠近门的位置摆着一张木制方桌和几把木椅,再往里走便能看到锅碗瓢盆和简陋的床榻。狰狞的黑色痕迹布满了整张桌子,房梁上也隐约能看到零星飞溅的血迹。
沈长明仔细看了看周围,确定这里没有地方能藏人,便将剑收了起来,笑道:“想来是虚惊一场吧,并没有人。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尽快找到谢大人,早些离开。”
这就是你随便踢别人家门的理由?真不怕今夜屋主人来找你赔他的门吗?江槿月无奈地看着自己的两个伙伴,越看越觉得没一个靠谱的。
她抬头左右看了看,皱起眉头问道:“淑妃娘娘,连您也感觉不到谢大人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