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无常无奈地瞪了她们一眼,冷哼道:“真是麻烦。时间宝贵,请二位尽快。”
“多谢大人……”何婉君恭谨地向他一福身,又转过身依依不舍地望着江槿月,轻叹道,“能看到长大后的你,对娘亲而言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今后娘亲不能守在你身边了,槿月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要替娘亲报仇。”
江槿月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怔愣了片刻才不解道:“这是为何?王芷兰害死了您,我作为您的女儿,替您报仇本就是天经地义。”
何婉君摇头叹道:“你这一生还长,怨恨他人对你并无益处。娘亲只盼你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让她帮忙送信的陶绫姑娘,也只盼着心爱之人能好好活着。人活在世上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心愿,死后方知这世间除却生死皆为虚妄,仿佛大彻大悟。
“……您方才说命魂被拘于江府,又是怎么回事?您说的道士,是不是给我批命的那个?”江槿月不愿让她担忧,却也不愿骗她,只得岔开话题,问出了想问的话。
何婉君点点头,答道:“你体质特殊,易招鬼撞邪。审判过后,我求判官让我在人间多留两年,替你阻挡邪祟。戚道长察觉此事后,只将我禁锢于江府,并未将我打到魂飞魄散,也算是好心了。”
果然是戚正,他竟能以符咒禁锢魂魄?江槿月沉吟片刻,又觉得说不通,迟疑着问道:“既然他知晓前因后果,为何要说我强夺了您的寿数?又何必害您无法入轮回呢?”
何婉君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听她这么问,愣了许久才摇头叹道:“我也不知。不过,枉死之人怨气深重,有我镇着,也能保你不受鬼怪侵扰。这么看,戚道长也算我的恩人了。”
她语气轻松,似乎早已释然。江槿月原以为是自己年岁大了,那些厉鬼邪祟才不敢近身。她从未想过,竟是母亲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
被一纸符篆封入地下,在那暗无天日、阴暗潮湿的地方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样的十几年,何止一个苦字了得?
戚正轻飘飘的一张符篆,困了何婉君几千个日日夜夜,他究竟想做什么?江槿月低垂着头,陷入深思。
岂止是那一张符篆?他一句“强夺母亲寿数”,又何尝不是困了她江槿月这许多年呢?此人居心叵测,日后若有机会,必要和他好好算算总账。
“天快亮了,跟我走吧,话是永远说不完的。”见何婉君没有再开口的意思,黑无常便抬手在她额上一拍。
消失前,何婉君最后看了江槿月一眼,似要将女儿的模样牢牢记在心底,再不忘怀。江槿月沉默良久,抿了抿唇,冲黑无常拱手道:“大人,我娘亲就麻烦您了。”
一贯不爱多言的黑无常破天荒地冲她咧嘴一笑,宽慰道:“主上不必伤怀,她这一世命途是坎坷了些,可没准下辈子能顺风顺水呢?六道轮回、因果循环,世间没有比地府更公平的地方了。”
难得黑无常嘴巴里能吐出一句好话来,江槿月虽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很诚实地答道:“伤怀?我为何要伤怀?于我娘亲而言,抛却生前事也算解脱。我只是想着,要怎么给那些个恶人一点教训罢了。”
一片好心喂了狗的黑无常:“……”
江槿月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脸色黑了,琢磨了片刻又奇怪道:“还有,大人您为何称我为主上?说起这个,我还想问问……”
黑无常自觉失言,顷刻收起笑意,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模样,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得无隐无踪。虽然他不说,江槿月还是看出了他的慌张,但地府的人总是神神秘秘的,她也没往心里去。
窗外夜色依旧深沉,想来作恶多端之人仍在酣梦中。江槿月静静遥望群星,只将嘴角一勾,淡淡道:“王芷兰,你休想高枕无忧。”
三日后。
轩平东城,烟波楼内。
沈长明于窗边静坐,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不知雅阁中焚的是什么香,香气清甜细致、温和内敛。
他已在这里坐了近一个时辰了,等的人却始终没有来。一楼大堂传来曲调悠扬的古琴声,声声入耳、如鸣佩环,可惜他无心听琴,只觉得他们吵闹。
他起身想再添些茶水,低垂眼眸时,却隐约瞥见茶盏中微微晃动着另一个人的倒影。
那人一身龙袍,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中总有疑色,开口时神色威严:“昨日,皇后同朕说,你有意于江尚书之女?你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但江乘清的女儿不妥。”
“……与朝政无关。只是近来城中风言风语不断,百姓说她是天煞孤星,连国师都说她命不好,大抵是活不长的。你的婚事不可儿戏,你可想清楚了?”
“长明,你须得明白,感情对天家而言最是无用。朕知道,这些年来,为着你母妃之事……罢了,你若执意如此,便随你高兴吧。”
无用?对满心权势皇位之人确是无用,对他而言却并非如此。沈长明不屑一笑,正打算将茶水连同这个喋喋不休的幻影一同泼出去,雅阁外却隐约传来了说话声。
“哎唷,江小姐您可算来了!我家主子都等您许久了,快请进吧。”
这是侍卫长的声音,态度十分恭敬,语气也很温和,就是这话说得实在不过脑子。
他堂堂怀王殿下,不要面子的吗?沈长明一翻白眼,心道若有机会,还得好好教教侍卫们何为说话之道。
“多谢侍卫大哥,有劳了。”
推门声与少女清脆的嗓音同时响起,江槿月缓步入内,一见了他就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冲他略一欠身,笑道:“王爷,我来晚了,劳您久等了。”
沈长明侧过脸来望着她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眸,心里忽地一松,不禁笑道:“江姑娘还知道自己来得晚啊?我可是很忙的,你要再不来,我就得走了。”
江槿月本是随口与他客套两句,一听这话就迷茫地眨了眨眼,疑惑道:“啊?不是约了未时三刻吗?我还特意提前了半个时辰出门,怎会迟到?”
明明是他来得太早却死不承认的沈长明:“大约是在路上看到了什么糖葫芦摊子,一时迷了眼,就耽搁了时辰吧。”
虽说买了糖葫芦却到得很准时的江槿月:“……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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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白无常:你知道黑无常为什么沉默寡言吗?
安详扫地的小鬼:为什么?
判官:因为他经常说漏嘴,所以最好少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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