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案例也并不在少数。脑部手术后,患者和患者身边的人未必都能接受记忆损伤后的结果,去适应新的生活。
但现在看起来,这件事似乎也不怎么要紧了。
荀院长的脚步终于轻松,快步离开了休息室。
而另一边也同样顺利,次日早上,监护室就把人平平安安送回了病房。
……
唯一稍显不顺利的是明家的总管。
一夜过去,明禄依然没能成功把明危亭劝去休息。
年近七旬的明总管已经没有当年陪着上代先生熬三天三夜的体力,和衣睡了半宿后醒过来,见到明危亭依然坐在病床边。
明危亭的姿势和之前稍有不同,身形也像是有所放松。明禄放轻脚步悄悄走近,果然发现了更多的不同。
之前还空空荡荡的病床上,这回已经重新有了人在躺着。
明禄半蹲下来,检查过新病床上的资料卡。
他把那张资料卡扶正,见到明危亭看过来,就笑着轻声示意:“明炽。”
明危亭的神色已经比之前放松许多,听见这个名字,也跟着微微笑了下。他点了点头,看向病床上安稳睡着的人。
“明炽。”
有了新名字的明家小少爷阖着眼,一只手被明危亭握着,另一只手上的留置针还接着镇痛泵。呼吸绵长安稳,正睡得天塌不惊。
明禄轻声问:“还没醒过?”
明危亭点了点头。他问过荀臻,所以一点也不急,低声说:“太累了,所以要多睡一会儿。”
明禄站起身,放轻动作走到病床边。
在私下里,他和先生其实已经把这个名字说过很多次,所以完全不觉得生疏。
明家的“明”原本就不全靠血缘继承,只是一群原本在影子里的人聚在一起,点起篝火破暗为明,于是就这样传续下来。
明炽睡在先生的身边。
——这句话完全没有什么地方特殊。它像一句最平常的话,不过只是在说眼前的情形。
明家的小少爷闯过了那场生死关,现在正在先生的身边好好睡觉。
但好像就是因为它平常,所以就显得格外特殊。
特殊到叫人去想昨天那几个小时,再把心神拉回眼前,都忍不住要去找点什么来感谢。
明家一向没什么信仰,明禄决定参考荀臻的方法,回去给那些神仙全发一遍红包以示感谢,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多睡一会儿。”
明危亭坐在床边,他俯下肩,把额头抵在被他握着的那只手上。
明禄走到过来蹲下,悄声开口:“先生。”
“我没在想什么。”明危亭知道禄叔要问的话,微微摇了下头,“我只是很想感谢他。”
从监护室里出来,患者已经基本确认脱离危险,术中的一些情形也终于被告知给家属。
术中麻醉效力不足是最大的意外,这种情形很难通过任何检查发现。一旦出现躁动、挣扎甚至是术中苏醒,都可能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
但心率监护仪再怎么报警,也始终没有停过,那颗心脏跳得比任何一次手术模拟推演都坚定。
好像真是因为约好了这次绝対不会停,所以就不停跳给他看。
“小少爷醒过来,知道了这件事,一定很神气。”
明禄已经有经验,低声提醒:“先生记得说给他。”
明危亭应了一声,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把额头静静靠在那只手上。
他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久到明禄几乎以为他就那么睡着了,起身想要拿条薄毯,才又听见明危亭开口:“荀臻说。”
明禄停下脚步。
“他刚醒过来,会完全茫然。”明危亭说,“什么都不记得。”
明危亭缓声说下去:“失血太多了,凌晨并发过轻微的脑水肿,虽然很快就自行消退,但还是会导致短暂的认知障碍。”
明禄神色转为凝重,低声问:“多短暂?”
“一到两个小时。”明危亭停顿了半晌,才慢慢开口,“没有后遗症,类比普通人,就像睡懵了。”
明禄刚悬起来的心咚一声掉下去,张口结舌站了半天,忽然发现正低着头的明先生格外不明显的一点笑意,半是诧异半是好笑:“先生什么时候学的开玩笑?”
明禄很快就反应过来,不等明危亭回答,自己先点头:“対,这些天和小少爷学的……自己紧张了一天一夜,所以要来吓唬老人家。”
明危亭的神色终于彻底放松。他慢慢握住那只手,含了笑意抬头,看向从来沉稳持重的明家总管:“禄叔什么时候学的开玩笑?”
明禄本来就会开玩笑,只是早过了像年轻人一样的年纪。
他也有很多年没这么轻松过,跟着这两个年轻人看这件事彻底落定,甚至由衷期待起接下来的日子:“这些天。”明禄笑着说,“和小少爷学的。”
明危亭眼里笑意更明显,抬手摸了摸小少爷的耳垂:“这么厉害。”
明禄之前就问过荀臻,只要等人醒了就能少量进水进食,于是也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桃子糖,放在病床边:“这么厉害。”
明危亭看着那颗糖。他静坐了一阵,终于挪开手掌,把那只暖和过来的手也放回被子里,又把被沿仔细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