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钧不说话,只是沉默着翻那些由公证处提供的视频。
……这说明什么?
说明骆枳从来都没打算把东西留在骆家的公司。
说明简怀逸现在的困局,并不是因为他这个大哥自以为是的复仇。
他怎么忘了,骆枳从小就不受委屈。简怀逸使了多少阴招,骆枳就叫他付出多少代价。
如果只是论他们两人之间的対峙,骆枳没有吃过亏——如果不是这样,骆枳也不会被他们冠以“顽劣”、“惹祸”的名声了。
可怎么能只论两人之间的対峙呢?
如果简怀逸使这些阴招,是为了从骆枳那抢走父母的信任、家人的亲近,是为了拿走骆枳在骆家的全部位置和身份……那么他、父亲、母亲和骆橙就是裁判。
这样的裁判,究竟还有対峙的必要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骆枳不再和他们解释任何事的?
就算拿到了淮生娱乐,简怀逸被架空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只要摆脱了董事会的挟制,那些经理手里的实权,分分钟就能把那位简总放在办公室当吉祥物。
董事会树倒猢狲散,诚然是因为骆家的变故……可即使没有骆家的变故,在骆枳死亡后遗产分配协议生效,这些人自然会收到公证处的联络。
到时候,只要淮生娱乐这些部门经理带着大把的优质资源、剧本、精英团队跳槽,下家恨不得敲锣打鼓抬着轿子去接。
骆枳有办法护住自己的人,有办法让简怀逸付出代价。
这说明他连替骆枳复仇的资格都没有。
……
骆钧抬起头,他要开口,却发现任尘白的视线正定在自己身后的某处。
那里什么都没有,这种凝定的注视就油然生出诡异。但任尘白的脸色却已经微微变了。
那种淬了毒的阴郁骤然消失,变成了某种高度紧张的慌乱。
任尘白的视线又开始涣散,被拘束在椅子上的身体却挣扎起来,惶急地盯着他的身后。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不,我不是又要犯病。”
任尘白盯着他身后,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是恨他,不是——不是,我知道我没资格,我是拿他泄愤,我是恨我,别生气……”
他紧张得几近崩溃,骆钧几乎真的要怀疑身后有人,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
什么都没有,只有安静的空气。
视频里的骆枳在做另外的安排。
时间线开始向后延伸,越接近他们所在的时间点,骆枳的视频就录得越专心。
骆枳变得更专心,在录像里状态也更好,甚至有种格外轻松的闲聊似的畅想。
那位远在国外的创始人,骆枳画不出能让他满意的画了。
最后几幅还算满意的画被骆枳收起来,交给了信托方保管。骆枳在视频里交代,如果爷爷忽然想起来问他,就让人按顺序寄一幅画过去。
一定要按顺序,等寄到最后一幅画,刚好是江郎才尽怒而封笔……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改成寄摄影照片了。
也不知道赵岚姐什么时候能从阴影里走出来,要是那时候他还活着,一定要过去一起开香槟庆祝。
要是他不在了,就帮他把礼物送过去。
他其实以前就想送的,如果看到他的名字不会做噩梦、不会再被以前的恐惧抓住,那就一定是彻彻底底走出来了,就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姐姐。
今天在网上看到好几个替他说话的人,好高兴啊,追着发红包是不是有点奇怪,以后有机会发首歌吧。
他尽量把歌录得好一点,歌词就感谢相信过他的所有人——他知道一定是有人替自己说过话的。只是那些铺天盖地的谩骂诅咒实在太多了,多到把一切都淹没了。
……要不还是给方航专门留一张卡,拜托他找几个人帮忙,追着发红包吧。
后来的那些视频里,骆枳说的话越来越多,多到好像除了在这里面说话,就没有任何再适合开口的地方。
后来那些视频里渐渐没有了声音。
骆枳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依然在很认真地说。他的身体明显开始出了问题,有时候录到一半就会毫无预兆地摔倒,有时候会忽然忘记自己在说什么,甚至想不起自己在做什么。
“我医院里的那些医生怀疑,他脑子里长了肿块。”任尘白忽然说。
骆钧回过神。
任尘白进入那种谵妄状态的时间非常短,只是几分钟,就又恢复了清醒。
他像是真的在艰难地改,即使他恨骆钧恨到想要把骆钧撕碎,也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只是低着头颓然靠在椅子里。
任尘白的声音嘶哑得像是气鸣:“如果不是——”
话只到一半,又被他咽回去。
骆钧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如果不是忽然生了病。
如果不是生了病……骆枳是想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