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要几个科室联合会诊,就是因为这部分问题虽然重要,却完全不是最紧急的。
骆炽的精神状况非常差,已经有了明显的木僵表现。这并不是脑内那个肿块的缘故——或者说,骆炽一直在尽全力靠自己保护自己,是因为这场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突如其来的病,让他终于不再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如果不是频繁发作的眩晕和恶心,骆炽或许就不会被堵在商场、不得不躲进自己的车里,那辆车也不会被毁掉。
如果不是右腿越来越无力,连正常行走都成了问题,在被骆橙堵在酒店的时候,骆炽就可以直接转身离开。
骆炽的身体状况,原本应当还可以保留一部分左侧听力,不至于完全听不见。是那些无孔不入的恶意密不透风地裹着他,他实在已经没有能力再处理听到的任何内容,所以自动隔绝了那些声音。
……如果不是因为听不见,骆炽就会知道,在他刚给那幅画开出价格的时候,那位影子先生就已经毫不犹豫地付了账。
这场病让一直坚固的盔甲出现了裂缝,而那些从未减弱过的恶意,自然就沿着这道裂缝汹涌灌入。
那些人终于成功了,骆炽彻底被吞进去,卷入了那片漆黑的冰海。
因为要讨论骆炽的精神状态,心理科那边拿到了一部分由明家调查得到的资料,翻阅时已经意识到了情况的棘手。
“其他问题都不难解决,但骆先生自身的状态必须先有所恢复。”
医生说:“先把身体调养好。至少各项指标达到手术标准,能对外界做出反应,有最基本的求生欲,才能考虑手术。”
明危亭沉默片刻:“有多长时间可以用来调整?”
“不急,可以先采取保守治疗。如果有更熟悉和放松的地方,也不一定要住院,只是要严格监护身体状况,每周都来复查。”
医生们已经讨论出了答案:“三个月到半年都来得及,如果到时候依然状况不好,也只能强行手术了。”
明危亭想知道的都已经问完,不再开口。
他逐页翻阅着那份已经整理好的治疗方案,直到把最后一页也看清楚,然后把整份方案合上。
“先生。”陪在他旁边的人说,“的确不尽然是坏事。”
他看着明危亭的脸色,斟酌开口:“如果顺利,等痊愈以后,骆先生的人生就全是新的了。”
“会顺利。”明危亭收起治疗方案,站起身同医生致了谢,走出会议室才看向他,“你是荀家的。”
明危亭想了下:“荀臻?”
那人跟着他出门,被叫出了名字,连忙跟着停下脚步:“是。”
明危亭低下头,又看了看那份治疗方案。
他知道对方的意思,这场病让骆炽失去了自保的能力、彻底被那些恶意吞没,却也阴差阳错,让一切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骆炽治好了病,可以彻底抛开过往。可以做所有想做的事,去每个想去的地方,成为任何一个他想成为的人,再也不用被任何事束缚。
可那团火本来就不用被任何事束缚。
那本来就是最自由的灵魂,本来就该去追山间的风,去玩溪里的月。他本来可以在某次惬意的漫长航线上遇到那团火,那一定是人群里最耀眼的一个,在任何地方都能一眼就被看到。
他不知道这算什么好事,得是多好的事,才能让人连生一场病、差点丢掉一条命,都算是难得的解脱和救赎。
“你们家的专长是医疗。”明危亭问,“心理方面权威吗?”
“权威,我自己就是学这个的。”荀臻说,“我们会安排最合理的治疗疏导流程,会派最合适的咨询师去和骆先生聊。”
明危亭点了点头。
这些安排在会议室里说过了,明危亭已经听得很清楚,他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我要你们再治疗一个病人。”
荀臻愣了愣:“谁?和骆先生有关的人吗?”
“一个疯子。”明危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疯了些年了。”
他不可能再让这个人和骆炽有任何关系,但如果要论血缘,这个问题的答案又的确再明显不过。
“精神失常,在家养病。”明危亭慢慢开口,“到处说儿子任性,弄丢了妹妹……”
荀臻瞬间反应过来:“骆夫人?”
大概是他意识到这件事的速度实在太快,脱口而出的同时,也察觉到明危亭的眼底瞬间溢出的冰冷。
荀臻捏了把掌心的冷汗,低下头。
骆夫人并不是所有时候都会犯病。状态尚可的时候,为了宽她的心,让她放松心情,骆承修会让那个养子陪着她去参加一些不那么正式的聚会。
……骆夫人究竟和多少人说过这件事,说过多少次?
究竟有多少人是这么知道的骆枳?
荀臻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妻子就听了不下十遍,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有次妻子回来,还忍不住跟他抱怨。
——有什么可说的?一个七岁的孩子就算再任性能干出什么来,难道还能把妹妹偷走卖了?没看好孩子,把孩子弄丢了,难道不是做家长的才该反省?
不满归不满,这毕竟是骆家的家事,他们这些外人再怎么都不好评价。妻子也只能尽量不搭话,在后来慢慢疏远了那位神经兮兮的骆夫人。
“我见过她几次,典型的癔症性精神病表现,但不该有那么严重。”
荀臻谨慎开口:“她像是……在有意放纵自己发病。”
发病时候的骆夫人精神究竟正不正常?自然不可能正常,不论是行为混乱还是表演性矫饰动作,正常人都几乎不可能模仿得出。
可这种发病究竟是因为受了强刺激无法承受,还是有意让自己的思维坠入这片混乱里,宁可就这么浑浑噩噩、疯疯癫癫活着,以逃避某些更严苛的惩罚……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