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他,这或许是每个骆家人都早已养成的惯性。
没有人会闲到平白去质疑惯性,除非这种惯性延伸到什么完全不同的场合,终于酿下或许偏差到无法修正的严峻恶果。
骆钧也是刚刚才发现,原来他対骆枳的厌恶和嫌弃,原来已经足以让他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本能地忽略骆枳的存在。
原来他在没有道德约束的前提下,已经能心安理得地脱口而出“当时情形太乱,所以顾不上管他的死活”。
脚步声靠近,简怀逸端着只碗走过来。
简怀逸看起来同样心事重重,坐在骆钧対面,把分发的姜汤端来给他:“大哥……是我的错。”
“我掉进水里,就昏过去了。”简怀逸不敢看他,垂着视线低声说,“再醒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没有看见小枳,我该找他的……”
他已经把话说到这种份上,骆钧看着姜汤,声音很低:“怎么能是你的错?”
“不怪你。”骆钧摇了摇头,“你喝吧。”
他没有去接那只碗,红棕色的液体映不出倒影,随着船体的晃动微起涟漪。
那种高度毫无缓冲地砸进水里,的确很容易出现一过性的昏厥,简怀逸和骆枳或许就是那个时候被水流冲散的。
这挑不出错。
简怀逸自身难保,他也是最后一刻才被骆钧拉上救生艇,又怎么顾得上更多?
骆钧把手放在取暖器上,冻木的皮肤一点点缓过来,逐渐开始反馈出仿佛是被蚂蚁噬咬似的麻痒蛰痛。
……那骆枳呢?
似乎直到这时候,骆钧才终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他救起简怀逸,是因为他听见了简怀逸的呼救声。
人们总是対自己熟悉的声音更敏感,虽然四周异常混乱,但骆钧立刻沿着声音找到了落水的简怀逸,把人扯上了救生艇。
骆枳为什么不呼救?是因为同样也由于落水的剧烈冲击短暂昏迷了,还是因为醉得意识不清,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危险?
骆枳为什么会喝酒?
简怀逸端着酒杯,是他把酒给骆枳的吗?
他为什么会带着骆枳在船舷边那种危险的地方喝酒?
骆枳怎么可能会喝他的酒?
……其实以前那些数不清的场景,同样有机会去思考这些问题,但实在没这个必要。
骆钧的工作很忙,他没有那么好的闲情逸致放下手头的事不管,去体贴一个作恶多端的弟弟。
而只要下个定论然后直接宣判罪行,就简单得多了。
反正骆枳劣迹斑斑有太多前科,禀性难移,行径和手段反反复复无非是那几种。就算费时费力弄清每一个细节,结论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
偏偏这一次,直到救援船靠岸之前,他们都没有任何事可以做。
或许正是因为实在无事可做,所以那些一闪而过的疑惑,也终于在不经意间悄然冒了出来。
“怀逸。”骆钧慢慢开口,“你之前——”
他停了几秒种,不知是在考虑还是在挑选问题,接着才又问:“你之前是去找骆枳干什么的?”
简怀逸正往纸杯里分装姜汤,闻言有些愣怔,抬起头看着骆钧。
骆钧蹙眉:“不方便说?”
“……也不是。”简怀逸僵硬地笑了笑,“大哥,没想过你会问我这个。”
骆钧摇了摇头:“我不是怀疑你,只是随口问问。”
简怀逸失笑:“真的吗?”
骆钧看着他,眉头拧得愈紧。
他只是随口一问,想不通简怀逸怎么反应这么大,下意识就要继续否认,却又被自己的念头引得心头微沉。
……真的就没有任何一点怀疑吗?
他为什么会开始対简怀逸的行为生出质疑,难道就因为合作伙伴模棱两可的记忆,把当时送领带夹的人记错成了骆枳?
简怀逸是他的助手,也是他的搭档。他们一直都在一起处理公司的事务,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简怀逸的这个位置,受人挑拨离间当然也是常有的事。
因为这么几句话就対陪自己一路走过来的人生出动摇,反而去替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操闲心,骆钧自己都觉得有些离谱。
船忽然一晃,简怀逸的姜汤跟着溅出来了一大半。
他轻吸了口冷气,放下手里的碗,扯了张纸巾,擦干净那一片湿淋淋的狼藉。
简怀逸把那张湿透了的纸巾团成一团,在手里捏了几次,还是扔进了垃圾桶里,站起身走到甲板边。
骆钧起身走过去:“抱歉。”
“我不该这么想。”骆钧说,“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当做没问过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