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姨不知道,他的腿伤其实一个多月就好了,但还是实在忍不住假装跛了三个月。
他像是个贪心不足的小偷,心不安理不得地沉溺在不该属于自己的幸福里,享受了整整三个月,才终于舍得把一切还回去。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骆橙把他偷偷带回来的,因为怕父亲和大哥知道了生气,所以把他藏进了这个房间。
骆橙为什么会把他带回来?
因为他被李蔚明的粉丝堵在了酒店门口,在推搡的时候,他意外摔倒失去了意识。
李蔚明的粉丝为什么能这么精准地堵到他?
因为骆橙就是这样找他的,她在网上找了那些直播骆枳位置的发帖人,花钱请他们继续确认骆枳的准确位置……而这个准确位置,不仅仅被提供给了骆橙。
……简怀逸还真是把骆橙照顾得很好。
骆枳放软手臂,向后靠在床头。
他被腾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了几声,闭上眼等着心悸和眩晕过去,摸索着打开了床下的氛围灯。
暗淡柔和的光线里,整个房间的全貌也跟着浮出来。
从它失去了主人那天起,这里似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进来过,甚至从没有人整理和打扫。
骆橙根本没想到自己也会在直播里被曝光。她整个人完完全全吓懵了,匆匆把昏迷的骆枳带回来,又怕挨父亲和大哥的骂,只能先把他藏在唯一没人管的旧房间里,当然也完全顾不上请人收拾。
到处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像是把当初某一刻的时光定格,然后不闻不问地扔进看不见的角落。
多年后再翻出来,已经只剩下那些熟悉被时间遗忘的场景,而其他的一切人和事,都早已与当初彻底迥异。
骆枳最不想来任家。
他被灰尘呛进了嗓子,整个人咳得止都止不住。骆枳别开眼睛,尽力不去注意更多的细节,可那些被昏暗灯光拥着的画面却仿佛自动往他的脑子里钻。
记忆原本就已经因为太过久远而难以抵抗地开始模糊,直到这时,终于被新的画面缓缓侵蚀。
摆满花草生机勃勃的窗台变成了空的,大片灰暗的斑驳的白,角落里爬出圈圈点点的霉菌,聚成深浅不一的荒诞形状。
放满了书的书架变成了空的,实木架接纳了白蚁或是别的什么新住客。蜿蜒纹路诡异地攀在边沿,其中一层的木板已经接近蛀空,下面散落着木屑和粉末。
那些酝酿了一整天的浓云没有落空,漆黑天幕挤着大团铅灰色,又往地上浇起了瓢泼的暴雨,白天沉寂的风也有了生命,呼啸着穿过被雨打得不住摇晃的枝叶。
窗外的护栏已经彻底锈蚀,暗红的铁锈戳在雪亮电闪里,怵目得像是湿哒哒的一抹血痕。
……
骆枳收回手,看着掌心的血痕。
他的两条腿像是变成了石头,身体也是,如果真的能变成石头就很好,就不用徒劳地自不量力地抵抗记忆轰轰烈烈的攻伐。
但他毕竟还不是石头,所以他只能像个被风车打得一败涂地的荒唐骑士,看着自己最后的盔甲生满锈迹摇摇欲坠。
他终于也和盔甲一起爬满蛛网似的纹路。
没有血渗出来,只有点点灰白的、一吹就散的冷烬。
“骆枳?”骆承修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你来这干什么?”
他刚交接好了工作上的事,正准备去一家人齐聚的晚餐。由助理打着伞,经过花园时,却意外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骆承修拧起眉峰,看着站在窗前的骆枳。
这些年下来,他对这个顽劣的次子由失望到心灰意冷,再到不加掩饰的嫌恶,最后只剩下厌弃。
只是这一次,骆枳的样子莫名有些奇怪。
骆承修倒是知道他病了,但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生几场病转天就会好,有什么好说的?
骆承修紧皱着眉,他不知道骆枳这样究竟怪在哪,但莫名就碍眼得叫人心烦。
……就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似的。
骆承修一直想不通,明明都是自己的儿子,怎么偏偏骆枳就矫情到这种地步。
“我在问你话。”骆承修的语气冰冷,“你来这干什么?又有什么打算,还想在这儿闹一场?”
骆枳这次才像是被叫醒了,视线动了动,停在窗外的人身上。
骆枳辨认着他的口型,然后微微偏开头,想了一会儿:“我来这干什么?”
他的语速很慢,几乎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在学说话,嗓音比平时更沙,语调带有某种特殊的轻缓
骆承修神色冷下来:“你问我?”
骆枳这次没有再回答他,而是垂下眼睫,自己得出了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慢慢开口:“我不知道。”
骆枳轻声说:“我不想来这。”
他说话的样子还是显得很奇怪,人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照明的光线原因,他的瞳孔像是散的,很黑很静,空荡荡没有落点。
看到他这个样子,骆承修原本已经腾到胸口的怒火,莫名就忽然失了着力的地方,茫然散进瓢泼的雨里。
“那就别在这碍眼。”骆承修沉声开口,“该去哪去哪,没人管你。”
在他印象里的骆枳一直不堪造就,生性顽劣叛逆乖张,闹得所有人不得安宁,是他最不愿意提起来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