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凤真睨了他一眼,眼底不耐烦甚至到不屑,明明望着他,却仿佛目空一切,视一个人如最不起眼的蝼蚁,嘴唇轻轻开启。
“天道自私自利,怎么可能给一个人重来一次的机会,除非,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
皇帝年轻时从最危险的夺嫡之争中成为最大赢家,开拓疆域,他英明一世,聪敏多谋,怎会不知丹药于身体无益。
“甚至,他知道长久服用丹药是一味拖垮身子的毒。”
“宁肯服毒,也希望在幻觉中见到再也无法见到的人。”
“是他太过懦弱无能,才将希望寄托在来生。”
文凤真缓缓将目光收回,不顾吴衡膝盖瘫软,冷汗涔涔,他眼底冷漠至极,风雪覆盖,一字一句嘲讽至极。
“你知道吗?你之所以能活到今日,不是你骗过了陛下,而是陛下愿意自己骗过自己。”
文凤真目光异常冰冷,懦夫才会寄托来生。
而他永远攥住自己想要的一切,不择手段。
*
水州送来繁密清脆的管弦乐声,文凤真身后跟了清贵的世家子,一路有人替他拂开金光细密的帘子。
众人纷纷起身:”见过淮王殿下。”
他身姿峻拔,比寻常文弱的世家子多了几分清直,肤光冷白赛雪,光这两点便足以令人挪不开眼。
下颌线精致,鼻梁高挺,一双凤眸流转生辉,生得极有攻击性的好看,翘起嘴角,却如初雪融化,薄薄的一层霜沿着檐沟淅淅沥沥。
他微微一笑,抬手,客气有礼,眼底疏离至极:“陛下已经没事了,换了衣裳便过来,诸位无须担心。”
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落座,文凤真眸光淡淡一瞥,不经意地恰好捕捉了她的身影。
一层锦绣帘子里,她落座在一群诰命夫人之中,懂事乖巧,讲话轻声轻气,调子软软的,一扯开笑颜生动鲜活。
诰命夫人们拉着她的小手,聊起的却是——她跟宋搬山的婚事。
“搬山品行不错,我打小看着长大的,他从小就格外比旁人成熟些,没有一丝浮浪习气,从不去那些胡同巷子,连一个通房都没有,又是年轻的大学士,前途无量,真是难得。”
“我从前跟你娘亲读过同一间书院,可惜她走得早,若是看到你觅得好姻缘,一定会高兴的。”
“说这些做什么,要不说老祖宗眼光好,给你挑了搬山,京里那些风风光光的世家子,譬如谢明之流,瞧着人模人样斯斯文文,背地里,哼,身边不清楚的女子就没断过,这要做了他家的主母,后宅不知乱成什么样了。”
这帮鄙陋浅薄就知道聊丈夫孩子的女人,聒噪。
文凤真落座,不动声色地抬腕,将酒盏一饮而尽。
望着她的笑脸,他蓦然心头一沉。
耳边竟然响起少女的抽泣,一遍遍地说:“陛下……臣妾心口好疼……”
“陛下……您让臣妾死了吧……”
深夜的宫殿,年轻的新帝将少女抱在怀里。
她脸色惨白,冷汗涔涔,青丝黏湿在脸侧,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脚趾头蜷缩,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领,指尖掐得清白交加,唇瓣咬出一排齿印。
她疼痛难忍,将他的手指咬得血肉模糊,才缓解了一丝。
少女喘气急促,连哭声都越来越虚弱了,意识模糊,几近晕厥。
“陛下,我好疼啊……”
她像只小羊羔,单薄的身躯瑟缩颤栗。
眼睫挂着摇摇欲坠的泪珠,眼眸已经睁不开,泪水糊面,将脖颈下的里衣打湿了,手脚开始痉挛发凉,一摸过去冰冰的。
殿外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太医,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新帝暴躁地指着太医:“无能!留着你们这帮饭桶有什么用!”
太医颤颤巍巍抬头,冷汗直流:“回陛下……我们阅遍古方,已经找到了暂缓心疾的方子,只是……”
文凤真心口似乎隐隐作疼,他低头,面色苍白,按紧了酒盏。
宴席上,谢明头一个发现他不对劲,紧张问道:“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文凤真饮了一盏酒,略微缓解心悸,不耐烦地开口:“无事。”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声音,那时候,她到底该多疼呢?
辽袖身子有什么病吗?又是因何而起,为什么他不知道。
谢明大大咧咧靠坐在椅背,挑眉,瞥了一眼文凤真:“上次我瞧见宋搬山在值房时无意间露出了一角荷包,绣着小山呢,真是稀奇,宋大公子这样不知趣的人,什么荷包这样重要,贴身放着,仔细妥帖的样子,酸得很,只怕心上人送的。”
“就你眼神好。”
文凤真抿了一口酒,一眼扫过去迫人的威慑。
不可能是辽袖送的,她的绣艺怎么可能拿出手。
梦里让她绣个剑穗,都不情不愿的,送了个憨傻的小老虎,饶是如此,还是无奈地挂上了。
文凤真漫不经心地想,吩咐死士去查的事也不知进展如何。
他知道南疆的蛊毒很厉害,倘若给女子种下,便会忘却心上人,移情别恋,宋搬山用此手段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