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稚玉脸色苍白,眼眸中的光霎时熄灭。
他盯着她,又仿佛不是在看她,目光中的漠然与不在意,就像在看一堵墙壁。
“殿下……我不明白……”她竭力维持镇定。
文凤真随意地敲了敲指节,眼帘微抬,逼视着,像是看透了她的窘迫,不依不饶地逼着。
“真的写得出来吗?”
他问得云淡风轻,拉家常似的,却每一字都狠狠扎在她心上,拿她当个笑话。
她自小便能写一手锦绣文章,口吐珠玑。
大宣只有贵女才有读书的机会,她格外出挑,享受世人赞誉,直到年岁渐长,她逐渐没落与常人无异。
到最后……家中为了维持名声,专门豢养客卿替她代笔。
陆稚玉面色难堪至极,咬紧嘴唇,往后踉跄了几步,扶住桌角。
文凤真收了卷轴,似是再没兴趣。
他站起身,走在窗边观望风雪,背着手,腰身极直,并非嘲讽,甚至一丝波澜也无。
“哪怕那篇江雪赋,也是假手于人吧。”
陆稚玉冷汗涔涔,不顾平日的端重,失态喊出声。
“是我自己写的!只有那篇……只有那篇是我自己写的!”
他怎能质疑她对他的心意!
未料,文凤真一侧头,雪辉与侧颜交映,他璀然一笑,唇红齿白,好看得动人心魄。
“哦,难怪写的不好呢。”
他笑盈盈的,永远一副谦和有礼的模样,
“呜呜呜……”
陆稚玉心神崩溃,伏在桌面上,泣不成声,哭得肩头颤抖,不可抑制地失态。
文凤真站在她身旁,声音极轻,极柔和,从容不迫道。
“陆姑娘,别哭了。”
“本王并不是觉得这样不好,其实,有权有势也是实力的一种。”
陆稚玉诧异抬头,殿下是在安慰她吗?
他面容和煦,温温柔柔的,却让陆稚玉的瞳仁倒映出深深的恐惧。
文凤真笑不及眼底,侧颜冰冷异常,像一头吐鲜红信子的血腥大蟒。
“所以,被更高权势的人欺辱,也不应该有怨言吧。”
陆稚玉猛然将桌上的卷轴“哗啦”一下挥落,婢女只看到小姐哭着出去,连大氅都忘了拿。
“小姐!小姐……”
文凤真神色恢复如常,重新推开窗子,目光落在重重叠叠的屋檐下,帘子里冒出丝丝暖气。
昨夜彻夜扫雪,青砖面干干净净。
雪芽兴奋不已,高声道:“姑娘,方才您的一幅字,被五军兵马司的人买下了,开了八百两银子呐!”
八百两?辽袖一愣,一双剪水乌瞳茫然无措,小脸冻得通红。
她写一封书信是十文钱,哪怕写酸了手,十年都赚不来八百两。
她连声说:“快去将人请回来,将银子还给他,咱们卖不了这个价。”
雪芽说道:“做买卖愿打愿挨,难得有这么个冤大头,咱们又没骗他,是他非要买的。”
两人说话间,一名佩青方头巾的男人在帘子外候着。
“辽姑娘,老奴奉了太常寺少卿顾大人的意思,来请您写一幅牌匾,价钱好说,由您定。”
“什么牌匾?”
“挂在家中荣礼堂的。”
辽袖站起身,微微诧异:“你家先生是朝廷四品官,挂在家中的牌匾是何等重要的事,我不过街巷中的普通女子,您还是另寻京城名家吧。”
辽袖写过书信、春联,唯独没有人请她写过家中牌匾。
那可是头脸儿,自当有德高望重的名家题字,才增光添彩,由她来写,未免令她有些惶恐,她不敢接这种活儿。
老奴着急了:“怎么会,家主说了,旁的都不要,就要您题字!辽姑娘,您行行好让咱们交差吧!”
雪芽站在外头:“姑娘,来了好多人,我瞧他们穿着打扮非富即贵,都是来买您一幅字的,还争着打起来了,高价甚至开到了一千两。”
雪芽天真的小脸笑道:“他们可真有眼光!小姐写得就是好!”
这是怎么一回事?辽袖心知事出无常必有妖。
她手足冰凉,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倒吸一口凉气后,不觉风寒侵体,脑子晕乎乎的,滚热烫意自五脏六腑涌来。
她隐隐猜到,可是又不敢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