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一眼就看一眼吧。”
雪芽并非生来奴籍,她姓谢,曾是正经的大户小姐,并且,在张家没出事之前,她是张瑕的未婚妻。
只可惜,两家被抄家后,一个做了奴婢,一个入宫为宦,终究是走上了命运的不同道路。
他们两家败落的原因,正是牵连进了造成老王爷之死的京师困虎案。
这桩案子折损了一万徽雪营精兵,年仅十四岁的文凤真,骤然从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被囚禁在京师三年,沦为逆臣之子,关在暗不见天日的水牢,受尽天下儒生的唾骂侮辱。
辽袖一直不敢问老祖宗,娘亲是否也牵与其中。
雪芽望着她曾经的未婚夫,捂嘴无声地哭,泪珠跌落在尘土。
大红灯笼下,年轻宦官顿了一下背影,终究头也不回地进去。
张瑕一眼也未看她。
*
辽袖抬头,城东方向火光冲天,人群熙熙攘攘,嘈杂不堪,一路上行人交头接耳。
“听说梨林失火了!围城的梨树烧得一干二净!”
“那可是陛下当年栽种的梨树,谁这么大胆?”
“火舔得飞快,幸好徽雪营骑军及时赶来,控制了火势,只烧光了梨树,没烧着一砖一瓦。”
众人不敢再议论下去,徽雪营能这么早赶到也挺奇怪,就像事先预知好的。
谁敢烧梨树?如果是那个男人下的命令也就说得通了。
前段时间,他不是违反大宣律法放了一整夜烟花吗?
第二日满朝文武震怒,皇帝没上朝,又是由崔拱传达圣意。
众人心知肚明是文凤真放的火!没想到文凤真竟然面色如常,笑盈盈地揽功,对徽雪营灭火一事颇以为傲。
纵火犯自己灭了火,这算什么功劳!
如今正是年节,京师的有情人都愿意在梨林赏景,漫天梨雪中放河灯,本是一处闲情逸致的好去所,如今梨林被烧成了一片焦臭废墟,男女老少都恨得牙根痒痒,见到他那副优雅从容的的姿态更讨厌了。
他倒是有钱去销金窟潇洒,发什么疯把梨林烧了?
众人心底唾骂:狗娘养的黑心烂肺的文凤真,你活该孤寡一辈子!
辽袖的心口闷闷的,她约好了与宋公子在梨林相见,如今梨林被烧毁,她与宋公子的约定也推迟了。
窗棂透过金光撒在她侧颜,少女紧抿朱唇,脸颊不自觉气得鼓起来,煮熟的汤圆似的,眼尾被风吹得泛红。
手腕子上一圈圈金链子,熠熠生辉,少女怔怔叹了口气,她倒是想摘掉,又不敢摘,只好用宽大袖袍掩起来。
晚间冯祥来送东西,碧玉小药钵,盛了莹红的药膏,晶莹剔透,幽香扑鼻,宛如水晶泥。
“辽姐儿,光阴不听话咬了您,这是殿下送来的药膏。”
辽袖眼帘微垂,指尖颤栗,仍是强装镇定,声音不免露出一丝虚弱。
“多谢殿下,放这儿吧。”
前世文凤真每回折腾完,也会命宫人奉上药膏。
少女皮肤天生娇嫩,容易弄坏的名贵绸缎似的,易留下红印子,她像被一场大雪压垮的梅花枝头,无力虚弱地趴在玉枕,拢着秀气的眉头,一张小脸如明月清辉。
他修长的手指替她上药,指关节晕出粉红,指腹薄茧令她紧张不安,少女泪痕未干,握住他往下的手腕。
“陛下……臣妾可以自己来……”
他嘴角牵起:“你自己看得见吗?”
年轻帝王一双漂亮的凤眸望着她,不言不语,捏着她纤嫩的下巴,颤颤巍巍的泪珠打在他手腕,她一时怕得连哭都哭不出声。
辽袖不敢再看这药瓶,雪芽见到姑娘神色不对,立刻将药瓶收起来。
冯祥一招手,一个面生的婢女走进来。
“殿下说您房中只有雪芽一个丫头,不够用,特意吩咐老奴给您再寻一个,这丫头叫云针,手脚伶俐得很。”
云针给辽袖行礼:“奴婢见过辽姐儿。”
辽袖一打量这个丫头,瞧上去心思敏慧,声音又甜,只是文凤真为何要给她塞一个丫头?
冯祥继续道:“殿下还说了,若是您缺钱,尽可以在库房中取,只是别再去当铺卖东西了。”
辽袖一转头,脸颊愈发气鼓得像汤圆,白白软软,戳一戳糯糯的,声音轻轻的。
“不要他的钱。”
前世他瞧不起她,觉得离了他就活不了,今生辽袖不肯拿他的钱。
冯祥乐呵呵道:“辽姐儿这说的什么话,太见外了。”
这天夜里,辽袖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缩起来,屋子烧了地龙,温暖宜人,她却冻得四脚冰凉,眨了眨朦胧不清的眼眸。
君心难测,他放了一场宵禁夜的大烟花,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想看烟花的?好像世间就没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