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她心里的计时器一直不曾停止运作,催促着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不要浪费在无用的睡眠上。所以没睡几个小时,她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手机上显示着现在是早上四点二十,车窗外的天色虽然还是黑的,但很远很远的天际线隐隐有了一抹亮色。
她坐直身体,在黑暗里摸索着拿出湿纸巾擦了一把脸。
她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了康盂树,他意识还处在半梦半醒中,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懒懒地没有动,半眯着眼,看着昏暗的车厢里黎青梦的轮廓,她微微弯腰去掏包时,长发落满她的肩头。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滑下的长发拢起,轻轻别到她的耳后。
她立刻侧过脸:“我吵到你了吗?”
康盂树摇了下头:“我平时出车就睡不了多久。”
“你要不要?”
她把手里的湿巾递给他,他失笑摇头,再度下了车,回来时满脸湿漉漉的水,大概是直接在服务站的卫生间粗糙地冲了下。
他拿袖子随意一擦,发动车引擎道:“你不睡了吧?不睡的话我就继续开了,天亮前估计能开进京崎。”
黎青梦神情微愣:“……要赶这么急吗?”
“我刚查了下,今天早上八点后京崎市区内限外地牌照了,所以我得赶在八点前将你送到那里。”
原本仅剩不多的倒计时,骤然又缩短了。
现在距离八点,还有三小时四十分钟。
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个终点线已经迫在眉睫。
黎青梦恍惚地点头,很轻地说:“那走吧。”
车前灯被打亮,驶上并不算繁忙的国道。
康盂树伸手按开了刚才暂停的音乐,又是张学友的,唱着《冷树叶》。剩下的时间,他们没再聊天,任由音响一曲接一曲地往下放。
她不知道康盂树为什么沉默。至于她,则是出于一种补偿的心理,为了回报那一首他悄悄下载的歌,她也想把他平常会听的歌都认真听完。
毕竟这是最后的,能听到他歌单的机会了。
天色越来越亮,国道上的车辆也多到像贪吃蛇吃下的豆子。当车子到达收费站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黎青梦第一次目睹沿路路灯一盏盏熄灭。
同时,车内轮播到了一首康盂树曾经唱过的歌——《离人》。
悠悠口哨声响起,他下意识地想切掉,被黎青梦制止。
“别切,听听原唱。”
他大言不惭:“我这不想给学友哥留个面子。”
黎青梦撇嘴:“怎么,你唱得还吊打他了?”
“可不。”
当然,张学友的声音刚出来的第一秒,是个正常的耳朵都能听出来谁吊打谁。
康盂树突然说:“这是这张专辑里的最后一首了。”
“刚才放的歌都是一张专辑里的吗?”
“对,一张98年发行的。”他顿了一下,“专辑名叫不后悔。”
黎青梦微怔,跟着点了下头:“很好听……不后悔。”
车子开进了城区,此时距离八点还有二十五分钟。
黎青梦长长地深呼吸一口气,蓦地说:“你把我在前面放下吧。”
康盂树没说话,还在置若罔闻地往前开。
“还有二十分钟,你的车子就不能动了,还不如赶紧开出去。”她语气很慢,很认真,也很严肃,“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了,你总不能一直送下去。”
康盂树的侧脸牙关像是咬了一下,隐隐突出骨节。
他开的速度逐渐慢下来。
倒计时十五分钟,车子停在一处高架桥下。
黎青梦抱着骨灰下了车,康盂树把行李从后车厢里拿出来,替在她路边又拦了一辆出租,帮她把行李全搬进后备箱,拉开车门目送她坐进,又沉默地替她合上车门。
这一切都静默无声。
只有不远处,他的大货车全然地敞着车门,车内的《离人》唱到了末端尾声,随着敞开的车门悠悠地泄出上个世纪的歌声——
【离人挥霍着眼泪
回避迫在眼前的离别
你不肯说再见
我不敢想明天】
眼睁睁地看着车门从外合上,康盂树的脸快速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出租师傅开始问黎青梦要前往的地点是哪里,她瞬间失神,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