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
黎青梦赞叹着,凑上去看那些已经冲洗出来的照片。
红色的安全灯下,上面的内容略有失真,但每一幕都清晰地历历在目。
印有“京崎”的站台,“红蔷薇”的霓虹招牌,气派的商场,穿着裙子的康嘉年,内环的车流,大学校门口的雕塑,草地上的白鸽,印有黎青梦照片的毕业生橱窗,日料店的灯笼,刺身和梅子酒,那两个萍水相逢的日本人,昏黄街灯下三个人的影子,拉风的跑车,坐在驾驶座上的她还有一旁懒散坐着的康盂树。
好像,又把那一天过了一遍。
康嘉年被夸得洋洋得意,说:“这些还不算礼物呢,我真正要给你看的是我现在正在洗的这张。”
回答他的是康盂树阴恻恻的声音:“洗挺久了吧,晚自习是不是没去上?”
“啊……哥你怎么也来了。”
康嘉年吓一大跳,康盂树悄悄抽完烟进来,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擎着康嘉年后脖子咬牙切齿说:“当然来看看你‘又’送了什么。”
“叛徒”被抓个现形,康嘉年看着手上这张洗到一半的照片,这个意外让他略微不知所措。
他眼珠一转,突然啊了一声。
“好像定影液不够用了,我去外面找一下。哥你先帮我洗一下。”
说着,他把镊子往康盂树手上一塞,一溜烟跑到外面,还顺便带上了暗房的门。
“喂!”
康盂树手上捏着镊子,没好气地冲康嘉年的背影喊了一声。
黎青梦这会儿已经把挂完的照片全都看了一遍,就差这张还泡在托盘里的没露出庐山真面目。也就是康嘉年卖关子说的,真正要给看她的这张照片。
她好奇地凑过去,只看到湿乎乎一团,大约显出了轮廓,看样子像是在那间顶楼套房拍的。
黎青梦记得他当时兴奋地在房间里拍了一堆。
她见康盂树不耐烦地摆弄着,诧异道:“你也会洗照片吗?”
“不算会洗,就依样画葫芦呗,反正原理我也不知道,看过康嘉年洗几次就这么弄了。”他扬眉看着她说,“你想不想来试试?”
黎青梦在他的示意下,好奇地接过他的镊子,夹起浸在托盘里的照片:“这么弄就行了吗?”
“嗯。”康盂树冷不丁托举了一下她的手腕,“这么上上下下动就行了。”
他站在她的左边,因此托举她的右手时,身体下意识地从后方环绕过来,将她轻轻拢住。
暗房的隔音并不好,隔着一道墙,能听见隔道的东邺町上传来隆隆轰响。
他触碰她的那一下,声浪正好盖到最高。
心脏宛如一只漂浮的水母,在这瞬间剧烈地收缩又张开,透明的触须随着神经传遍全身,过电般的敲击着每一根神经。
她慌张地盯着托盘,张口随便胡扯了一个问题掩盖无措。
“这里面泡着的是水吗?”
……这什么鬼问题。
康盂树松开手,站在她背后说:“肯定不是啊。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反正能让照片慢慢出来的东西。”
她机械地抖了几下,心却完全不在这上面。
只是随着照片慢慢现出端倪,黎青梦的眼睛不由得睁大,死死盯住托盘。
照片上的确是那间顶楼套房,在客厅的沙发上,康盂树背脊挺直地坐着。
拍摄角度是从斜背后拍的,隐约能看到他旁边还坐着一个人,被他的身形遮挡住,只露出一截瘦白的小腿。
可不就是当时睡着的她。
暗房没有任何窗户,密闭的房间失去空气的流通,将夏夜的闷热放大。一墙之隔的东业町满是喧嚣,穿过薄薄的墙壁,将安静的这里搅得分外混乱。
然而,她的心跳声藏在这摊浑水的声响里也分外鲜明,就在看到照片的这一刻。
——康盂树一手扶着沙发背,另一只手放在她的颊边,像是碰到但又没完全碰到的一个位置。
他的头贴着她低垂着,嘴唇悬落,有一种即将吻下去的趋势。
但照片只锁住了那向下的一秒,她无法穿越回到那一刻,用上帝视角看清他到底吻下去没有。
可是,即便只有这无果的一秒也足够了。
黎青梦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康盂树。
他表情无比僵硬,想再去遮掩那张照片时已经晚了。视线对上她时,显而易见的慌乱。
她迎着这束视线,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两人游离的视线被困在一起,没有了金鱼水箱的阻挡,那些眼神里藏着的情绪也无法再被折射,分明又清晰地传递到彼此的眼中。
桌上,水中现出一半影子的照片正在浮沉,照片里的两个人波光粼粼的,像是一则只属于两人的电影预告,昭示着一旁站着的他们即将会发生的情节。
黎青梦上抬着眼睛,微不可闻的音量慢慢变大。
“我脸上有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