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夫点头:“随你, 若是你们想治, 只管着人去喊我吧。”
将齐大夫送走,书月便去了晏杭的屋子,他仍旧坐在桌边, 眼神茫然, 若是他就这样不动, 其实也看不出来他是个盲人。
书月自然知道,晏杭不是很想治疗,她便问:“你为何不想治?”
见晏杭不说话,她又道:“或者我派人将你送回京城,京城那边大夫更多,想必法子也会多一点。眼睛是个大问题,若是不及时处理只怕将来你当真是一丝看见的可能也没有了。”
晏杭却忽然激动起来,他猛地抬头:“我不回去!”
他似乎很坚定:“我不想回去,也不想变成一个浑浑噩噩只能被照顾的废人。”
书月皱眉:“你怕疼?”
晏杭想不想便答道:“不怕。”
“那你怕什么?”
他没再说话,心里却门清,他怕她看见自己疼到满地打滚丑陋不堪的样子,他好不容易找到她,不是为了给她增加一个累赘的。
如今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多少能帮她做一点事情,若是真的治疗起来,日日都处在疼痛中,人都下不来床,那他找到她有什么意义?
更别说他的眼睛他自己都感觉到是没有治好的可能性了。
晏杭正沉默着,书月笑了:“是谁说的若是我愿意留他下来,便一切都听我的话?你这便是听话么?”
良久,男人才语气艰涩地说:“那……你若是想让我治,我便治。”
书月自然希望他能好起来,第二日便让人去请了齐大夫来,私下还告诉了齐大夫这人便是从前战功赫赫的晏大将军,请齐大夫看在他曾为天下百姓的安定立过汗马功劳的份上,尽力治好他的伤。
齐大夫一阵愕然,等再看看晏杭身上的刀剑伤痕时也明白了,这人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只是再怎么着,晏杭还是没有逃得掉治疗的痛苦。
齐大夫将他面部经络扎上几十根银针,脉络相通,痛感很快袭来,晏杭是定力很足的人,可很快他的面上就渗出豆大的汗珠,双手紧紧地扣住身侧的床畔,那样子分明是疼极了!
可那针需要反复地□□,再扎进去,这样持续一个时辰,晏杭只坚持到小半个时辰便已经疼得嘴唇都在哆嗦了。
他手脚都在无意识地颤抖,齐大夫连忙说:“萧娘子,只怕要将他的手脚都捆住才好,否则等他忍不住之时若是一个不慎便会打乱整个治疗过程。”
晏杭嘴唇发白,声音嘶哑:“捆吧。”
他的确是疼到了极限,四肢百骸都在疼,头脑眩晕到几乎快撑不住。
书月赶忙找布条捆住晏杭的四肢,可捆的时候却有些茫然了,她自以为要帮他恢复光明,希望他还跟从前一样潇洒恣意,但这真的是对的吗?
治疗过程这样痛苦,治好的希望又那么渺茫。
书月心里很不是滋味,眼见着晏杭四肢被捆住,疼得额上青筋暴出眼睛都红了,她一颗心也揪住了。
齐大夫有些着急:“同他说说话,提醒他莫要咬舌!他怎的与旁人不同?寻常人疼了都会喊出来,他不知道喊出来,万一咬舌就麻烦了!”
书月只能上去握住晏杭的手,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记得很久之前他那时候还体弱在阳城养病之时,她是如何哄他吃药的。
那时候她情急之下说:“你这般体弱,不好好吃药,将来都无法护着你娘子。”
晏杭听了她的话,便一碗一碗地喝药,一日一日地练剑,直到后来身子骨逐渐硬朗,有一次直接在无人的竹林中打横将她抱起来,在她耳边问:“四妹妹觉得我如今可还护得住我娘子?”
床上的男人紧闭双眼,汗水潺潺,书月感受得到他的手也在颤动,她咽了下唾沫,在他耳旁低声道:“晏杭,你若是治不好眼睛,如何瞧得见你娘子?”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密密麻麻的疼痛中,他恍惚听到了一句话,而后那只握住他手的温软小手在他手背顺了两下,他好像,真的就没那么痛了。
他若是治不好眼睛,如何看得见他的娘子?
是啊,他怎么能舍得,这余生再也瞧不见她的脸。
余下整整两个月,晏杭几乎两三日便治疗一次,每次疼痛才缓解,便有新的疼痛袭来,而眼睛依旧是一片大雾,什么都看不清。
苦到难以下咽的药汁一碗接一碗,只要是书月递上来的,他都如数喝下。
到后来他忍不住哑着嗓子问她:“那时候,有人陪在你身边吗?”
你最苦最难的时候,可有人陪着你安慰你,照顾你?
书月轻轻一笑:“杏儿一直在陪着我,只是,我当时的确做梦都希望陪着我的人不是她。”
她一直一直一直都在等的人,便是那个一直一直一直都在找她的人。
晏杭看不见,只徇着声音才找到她的手,他带着无限的愧疚同她说道:“杏儿是个好人,你放心,我安排了人照顾他们夫妇二人,他们此生都会幸福。”
书月倒是有些意外,临走之前她也曾经嘱咐皇兄多照顾杏儿夫妇,却没有想到私下晏杭也有在关心杏儿夫妇。
晏杭轻轻握着她的手:“阿月,你是原谅我了吗?若是你原谅了我,下半辈子,我为你做牛做马心甘情愿。”
书月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等你能瞧见了再说吧。”
她起身走了,没几步回头,便看到晏杭的脸上浮现一种很久都没有见到过的浅笑。
这一日书月做了一顿很是丰盛的午餐,留齐大夫也吃了顿饭,晏杭疼得昏了过去便只能躺着休息。
书月给他单独留了饭菜,谁知道几个人才坐下来准备用饭,就听到了敲门声。
她打开门一瞧,便瞧见了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系着头巾,拎着两只大坛子说道:“这位小娘子,可是姓萧?有人让我给您送点东西,东西送到,我便走了。”
他笑呵呵地把东西递上来,书月客气几句,这人便走了。
家里小厮丫鬟便围上来帮助打开那两坛子东西,盖子一掀开都不认识里面装的是什么,书月却闻到味道便认出来了,这分明是腌野葱呀!
她曾经在阳城非常喜欢吃的腌野葱,只有初春时节才会有的东西,平城离阳城虽然没有像京城与阳城那般远,可中间也是至少得好几日车程的,这腌野葱是哪里来的,书月一猜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