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着晏杭之人的确是一位德才兼备的将军,那些已经被萧豫西收为己用的将士,一个个心中也都放不下去,时不时地想为晏杭求情。
可萧豫西只抛下一句话:“他若是喜欢写血书,便叫他日日在地牢写血书。”
蜜蜜的悲剧,全因为这位晏杭造成,他不管晏杭有什么苦衷,他只知道此时没有杀害晏杭已经是最大的宽仁。
萧豫西去看书月,偶尔也会试探性地问及她是否还对晏杭有什么感情,次次书月都浅笑否认,萧豫西便放心了。
“江山尚未稳固,且你的伤未曾好全,哥哥也想多留你在身边几日,再等等吧,等到过些时日,哥哥再为你好好地挑选驸马。”
提到驸马,书月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她其实感觉她不是很想嫁人。
“哥哥,我也想在你身边多留几日。”
萧豫西听到这话心里熨帖得很,拍拍她的发顶,笑道:“那蜜蜜就乖乖地安心做公主,反正这天下的男人只要你想要,哥哥随时帮你带来。”
书月正吃甜牛乳呢,听到这话忍不住脸上都发烫:“哥哥说的蜜蜜好像女流氓。”
萧豫西哈哈笑起来,又拿帕子给书月擦擦唇角,声音微微有些低沉:“你小时候喝牛乳总是沾得唇边都是,像白胡子一样。蜜蜜,哥哥终于又能瞧见这么好玩的一幕了。”
书月心中一酸,又喝一口,才擦干净的唇角,又沾了一圈白胡子,兄妹二人都笑了起来。
旁边杏儿悄悄地看着,也忍不住在心里笑。
笑着笑着,心里也有些酸酸的,这些年过得太苦,她都许久未见过自家姑娘这样发自肺腑地开心了,可在很久之前,姑娘也这样笑过,那时候是晏表少爷还在卢家的时候。
卢家庶女的日子苦闷,每次晏杭过去,都给书月带上许多意料之外的东西。
有一次他给她带了一块极好的墨,书月高兴极了,晏杭就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写着写着,她不小心拿手去挠脸,便在脸上蹭了些墨汁,晏杭无意中低头窥见,忍不住就笑。
她好奇地抬头看他:“表哥笑什么?”
说着,她又在脸上轻轻挠两下,晏杭忍不住笑得更厉害,旁边伺候的丫鬟也笑,书月赶紧拿镜子一瞧,忍不住自己也笑,但下一刻转转眼睛,手指往晏杭的面上一蹭,笑得更欢:“好了,表哥的脸也脏了!”
他们二人互相往对方的脸上涂墨汁,晏杭个儿高,书月不太够得着,便努力跳起来追着他抹。
到后来,他仗着个子高胳膊长,把她的脸都涂花了,她就生气了,看样子跟要哭一样,他只好靠在榻上乖顺地任由她往自己脸上画墨汁。
书月画了个痛痛快快,到最后笑得乐不可支差点掉地上,还被晏杭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才没有摔了。
他们那时候感情是真好啊,杏儿在旁看着都忍不住艳羡,世上怎么会有晏表少爷这样好的人呢?
此时此刻,看着萧豫西与书月这样温情的一幕,杏儿忍不住又想,姑娘身上的伤因为各种治疗许多地方都明显好了不少,疤痕看着淡化了,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但那位晏将军不知道怎么了?
希望他能用后半辈子明白,他辜负了这世上最好的女孩儿。
*
冰冷的地牢中,晏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狱卒举着灯过去看了看,又踢了一脚:“喂?!装死呢?”
再看看地上,仍旧是一封血书,字迹不太清楚,兴许是因为手指时常咬破,已经挤不出多少血了吧。
这一次,不是给书月的血书,而是给新皇的。
“臣晏杭今有一本起奏:家国之事,圣上英明自有论处,但您与公主阔别二十年,公主娇弱,许多事宜需得小心谨慎。公主患有贫血之症,需多补红枣与山核桃,臣往年从关外购置了当地牧民所摘的野山核桃砸碎裹蜜,她才愿意吃上一二。公主不喜红枣与阿胶之味,若是随意劝她会得答允但必然不吃,需殷切劝着才能吃上一些。皇宫宫殿高大,公主喜登上屋顶望月,万望命人照拂好她,以防止坠楼。她又爱饮梨花清酒,眉山所产的她最是喜欢,但只能允她喝上半壶,多了便会醉酒头疼。她每到阴雨天气总会做噩梦,但不忍告诉身边人,此乃心神不宁之症状,需得常年用药调理,督促她多晒太阳。她喜把玩石头,尤其是颜色各异关外来的天然石头,反倒不怎的爱美玉。水果之中她最爱吃的便是荔枝与庵罗,但因着产地特殊,她怕麻烦会说不爱吃,实则喜欢极了。如今阿月能得圣上照拂,必定再无忧患。只望她余生顺遂,觅得良人。臣此生潦倒,无缘再见,唯愿公主与皇上圣体康健,平安喜乐。”
那最后几行字淡得几乎看不清楚了,狱卒怎么都踢不醒晏杭,这才慌了!
皇上命的是要关在地牢,可没说要弄死他,且时时都有大夫来给他诊治,那药也尽数灌下去了,怎么人还是这般了?
实际上,晏杭并非只是因着这一次的伤成了这般,他从前在关外就受过许多伤,时不时旧伤发作,这一次箭伤无异于雪上加霜。
但最令人痛的,并非是身上的伤,而是心里的无边无际的痛。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因为一次受伤,忘记了阿月。
更不敢相信,自己娶了旁人,一次次地与阿月相见却认不出她。
而他竟然还被人设计,与她同床差点轻薄了他,那夜在端王府,她哭着问他可曾喜欢过什么人?
那时候他竟然堂而皇之地告诉她,此生没有喜欢过任何女子……
每每想来,晏杭都恨不得给自己一刀,如今国变,她成了公主,她的哥哥下令要他不许与陆莺岚和离,他只怕也猜出了她的意思。
她必定是恨极了他的,会恨不得他死吗?
明明,当初她等了他八年。
那八年她是怎么过的?后来那场大火,她是如何逃脱的?
他也曾无意中窥见她袖子胳膊上的伤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还有更多的伤?
每次一想到这,晏杭就觉得呼吸都是艰难的……
他就是该死!为什么当初他没有早早地克服一切的艰难求娶了她?哪怕他把她带到关外,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他一直在找借口,借口保护家国,借口关外艰辛,借口他们来日方长……
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来日方长,她从前是很喜欢哭的,他有那么一点点不经意地冷落了她,她都要哭一哭,每次他都得花许多心思抱着她才能哄好。
后来她也哭了很多次吧?可那好多次的伤心绝望,却没有人哄。
晏杭啊晏杭,该哭的是你,该死的是你,该被大火烧了的人,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