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不知道,”董灵鹫道,“他觉得是自己监督着你们两人,但实际上是你们两人监督他,但他是皇帝,在秤上放一块秤砣还不够……这样彼此监督最好,三方,三条线,最是稳固。”
她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叹道:“我真想过杀了你的。”
许祥没有半分意外,仍旧望着她的背影。
“皇帝不会总想不明白,只要盈盈的热情没过去,他就迟早有一日还会注意到你,觉得你碍眼。”她说,“但以后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哀家不会再管。”
“太后娘娘施恩,已经是再造之情。”
“我对你可不止一个再造之情。”董灵鹫笑了一下,却又道,“但是低谷新生又如何,路还是不好走。”
“这世上没有好走的路。”许祥道,“没有您交给奴婢的事情,余生虽长,如漫漫浮萍,无根无乡,连前路都探不清要做什么、应做什么。”
“那哀家再交代你一件事。”
许祥再度行礼,道:“请您吩咐。”
水波荡漾,远处划来一艘提着小灯的船,除了划船的船夫,前头的提灯人正遥遥地望来。
“教公主参政。”
许祥瞳孔微缩,他沉默半晌,道:“奴婢遵命。”
“路已经铺好了,”董灵鹫慢慢地道,“她要是真想保下你,那就看盈盈自己的能力。”
许祥迟疑片刻,问:“您……不怕陛下跟公主之间,产生嫌隙吗?”
董灵鹫笑了笑,说:“你觉得皇帝怎么样?”
“虽有年少不足之处,不失为守成之君。”
“他对公主如何?”
“虽有偏执之处,但血肉至亲。”
“嗯。”董灵鹫被夜风吹凉了手,轻轻地揉了揉指尖,“诚儿不会恨我,也不会恨盈盈的,他最乖了。”
许祥安静下来。
在两人眼前,那道小舟已经划到面前,这时,许祥才看出那道提灯人的轮廓有些眼熟,随后舟楫停下,郑玉衡的声音响起来:“檀娘!”
许祥脑子轰得一声,看了看郑玉衡,又看了看董灵鹫,强行忍住立刻后退把自己埋进地里的冲动。
但董太后居然不生气,好像习惯了似的,稍微俯身撑在栏杆上看他,低头道:“你都弄好了?”
郑玉衡道:“那当然!许秉笔要去吗?”
不待许祥说话,郑玉衡直接道:“你别去了,跟公主烧香去吧,我没准备你的份儿。”
那你还说个什么劲儿?许祥把刚张开的嘴又重新闭上,默默地看着他。
郑玉衡转过头,灯光映出他俊秀的脸庞,他随后将灯放到船上,张开手跟董灵鹫道:“你从这儿跳下来吧,我们去湖心。”
这处栏杆地势较高,大约高处半米,船停得很近,倒是不难跳。
但这是太后娘娘啊,许祥根本想象不出她这么做的画面——太难以描绘了,董太后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就从这里……
他的思绪还没断,就见到董灵鹫卸下鬓边的步摇,随手交到他手中,然后踩着栏杆,从岸上跳到了郑玉衡的怀里。
小舟猛地晃了一下,四周水波纹路一层层地荡开。郑玉衡紧紧地抱着她,扶着她站稳,转头跟许祥道:“许秉笔,你回去好好歇着吧,天都这么晚了,你别折腾了,娘娘今天在落月庵跟静心住持下棋谈经。”
许祥有点麻木地看着他,将视线挪开,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了,你别太闹了。”
郑玉衡笑眯眯地道:“我有什么闹腾的,陛下都知道今儿来落月庵的事,我当然是为了娘娘开心才来的。”
许祥干脆掉头就走。
郑玉衡也不管他,他拉着董灵鹫坐下来,船上地方不大,两人便靠得很近,几乎像是一种依偎。月明星稀,清辉和一层朦胧的星光坠入湖水中。
他悄悄地问:“月婉姑姑呢?”
董灵鹫说:“我让她代我问候弟妹,陪盈盈上柱香。”
郑玉衡松了口气,道:“怪不得岸上望着你的人不敢拦我,原来月婉姑姑不在,不然她就是不冲上来骂我,也马上命人准备小船过来把咱俩逮回去了。”
董灵鹫忍不住笑:“她是怕我出事,比如说我太沉了,把你的船压翻。”
“你轻得跟棉花似的,”郑玉衡抱怨道,“我昨天量你的腰,感觉没重多少,秋天这么清凉的时候,你还吃不下去东西?”
董灵鹫思考着道:“兴许是口味吃腻了,得换个厨子来。”
“等陛下把我放回去,不这么整天叫我陪着,我就回去洗手下厨,给你做药膳。”他说。
“不会把我给毒死吧……”董灵鹫望着水中星星的倒影感叹。
“怎么可能。”郑玉衡蹭了蹭,上前抱了她一下,撒娇似的,“我替你试毒,要是我被毒晕了,檀娘就把我亲醒。”
董灵鹫就算接受了这么久,还是会有一瞬被他的话撞到脑子,觉得存在着某种代沟。
不过看许祥方才的模样,似乎他跟郑玉衡也有点代沟,但他俩可没差太多年龄。
小舟徐徐地停在湖心亭中,郑玉衡上岸,然后扶起她的手臂将她接过来。董灵鹫刚踩到实地,一抬头,见到十几盏水晶小灯连接起来,摆放在亭子的各角,将此处映照得十分明亮。
烛火穿过晶石,透出如月光一样的颜色。仿佛此处就是月色所投映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