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月色已至,清风冷露,带着今日雨水的凉气,扫过殿内。
这一轮下来,下首有不少嫔御都有几分醉意,恰好时间不早,董灵鹫便做主散席,让她们回去好好休息去了。
众人依次拜别,董灵鹫吩咐过要特别关照皇后,所以月婉遣人收拾坐席酒具,而瑞雪姑姑则带着人送王皇后回凤藻宫。
众人退下去之后,慕雪华惦记着孙儿,今日也高兴够了,倒是没留下说话,回了西配殿。
慈宁宫的女使们依次近前,鱼贯而入,将一概物事撤了下去。董灵鹫扶着额头闭眸小憩,静静听着往来动静,忽然道:“取一盆温水来。”
“是。”一个女使应声而去。
不多时,坐席酒具、糕点花签等物,全部被清了下去,只剩下董灵鹫面前的一张木案,她没动地方,旁侧只多出来一盆温水。
那个取水的宫人正要伺候董灵鹫洗漱,她便道:“不用了,你下去吧,告诉赵清好好善后,也不必过来了。”
“是。”
她走后,董灵鹫亲手挽了下袖摆,道:“你跪下。”
这句话就算不提人名,郑玉衡也知道是对自己说的,他正有点“上房揭瓦”的心虚,并且又担心她喝了那么多酒会醉,老老实实地面对着她跪了下来。
董灵鹫却不是惩处他,而是将毛巾浸入到温水里,稍微拧了拧。她这双手用来做这种事,显得有些生疏不便。
毛巾湿润未干,带着温暖的热度,轻轻擦拭到他的脸颊上,拭去铅华,露出他清俊的眉宇和明亮如晨星的眼。
随着妆容卸去,她的手指也时有时无地触碰到他的脸颊。
郑玉衡闭上眼任由她动作,感觉到她指尖的轻点和触碰,心跳急促地收紧,克制着自己不顾气氛贴过去的意愿。
董灵鹫的手稍微一顿,将残妆擦去,屈指抬起他的下颔,低语道:“……这才是我的美郎君。”
作者有话说:
艳多烟重欲开难,红蕊当心一抹檀。《牡丹》罗隐
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和郭主簿其二》陶渊明
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白莲》陆龟蒙
写古言的问题就是,写文两小时,查资料仨小时……饶是如此,还有不少bug待修。(抱头)
第114章
郑玉衡抬眸望着她, 目光停驻在她的脸庞上。
董灵鹫气息平稳,看上去似乎真的没有醉酒, 但她方才支撑着额头, 闭目养神时,又切实地让人觉得她累了——自然而然会被人认为这是饮酒导致的疲惫。
她的肌肤仍旧白皙如玉,似乎岁月对这位历尽霜华的美人也格外善待,但这样的距离、这样的相望之下, 郑玉衡还是能看到她被时光抚摸过的每一寸肌肤, 都早已脱离了青春年少四个字, 甚至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覆盖在她身上, 蚕食着董灵鹫躯壳之下的魂魄。
权力的外放、连日的休息, 她逐渐为自己思考的转变……这就像是将一件华美而腐朽的衣衫,从她身上剥离,到这十几盏酒水之后, 忽而到了一种返璞归真的境地,将“太后”的痕迹一点点流淌卸去, 重新露出“董灵鹫”的一丝一缕。
她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顺着他弧度自然的下颔,声音微哑地道:“谁给你出的主意, 你还没说。”
郑玉衡喉结微动,道:“……崔内人。”
“我猜到了。”董灵鹫道, “你在慈宁宫虽有几个朋友, 但大多数人顾忌你的身份,不敢结交,纵然结交, 也心地不甚纯正, 所以认识你的这几个人里, 唯有她的胆子心性最符合。放心,我不会责罚她。”
郑玉衡诚然相告也是因此,他相信檀娘不会因为自己的鲁莽责怪崔灵,只是方才席上稍微犹豫,而后的气氛便不适合继续说此事。
董灵鹫缓缓地续上了后话:“……她这份惊喜,很有些意思。”
惊喜……?郑玉衡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打包成盒送进慈宁宫的礼物。
她的手向上偏了偏,指腹触摸到他的唇瓣上。小郑太医形容俊俏,唇肉柔软,她的指腹也同样柔软,两者相贴,都同样具有一种令人心荡神驰的温度。
董灵鹫的动作顿了顿,下方的手指半捧着他的脸,目光幽静地望着他,方才轻轻敲着茶盏外壁的另一只手不知不觉地停了,缓缓地展开下压,贴在微凉的案上。
郑玉衡看不见她另一手的动作,被如此视线长久地笼罩着,再加上这审视中带着一丝轻/佻的抚弄,原本就不太冷静的脑子都要被蒸得冒烟了。
他觉得对方的视线在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上游过,她就仿佛广阔无垠的江水,而自己是江海当中的游鱼,鱼在水中,所以每一滴水流都“游过”鱼的身侧……郑玉衡想不起什么“冷静自持”、什么“端正己身”,更忘却不远处的门槛外还有女使宫人随时待命,他鬼使神差、如受蛊惑地微微低头,张口含住了她的指尖。
董灵鹫的手指轻微地一颤,她的视线也颤动了一下。
再轻微的变化,因为抵着软和的舌,郑玉衡也完全能感应到。他似乎不觉得这是拒绝或者厌恶,呼吸猛地重了一层,抬手环住她的手腕,掌心握着她纤细的皓腕,然后低头舔/舐她的指节。
因为情难自制,董灵鹫被他握着手腕时,都感觉到郑玉衡有些许失控。她突兀而静默地想,钧之是皇帝的臣子,但钧之更是她的臣子……是她裙摆之下唯一一个愿意收容的赤诚之心,往昔三十余年,竟然没有一个靠她避雨者,回馈给她如此突破理智,浓烈得令人畏惧的“报恩”。
这种“失控”感,对于一个多年的掌权者来说,其实是不可拥有的。如若董灵鹫视权欲为第一,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挥剑斩去这段“业障”,将弱点根除。
可惜她并非好权之人,也实在与孟臻天差地别,不够绝情。
董灵鹫想要收回手,但被他握住,渴求似的双手环住,她便无法立即抽身,便蜷起手指,轻咳一声:“……钧之。”
郑玉衡抬眼看她,这神情很是微妙,其他人或许看不出,但董灵鹫莫名觉得,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自己把手伸过去,他都会思考一下然后舔一舔的……
这是什么习性?要把她吃了不成?
董灵鹫思索无果,轻声道:“夜深了,侍候安寝吧。”
郑玉衡应了一声,而后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当两人的肌肤分开,不再互相接触的时候,郑玉衡才恍惚从一种失控当中回过神来,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么唐突冒犯——这还是彬彬有礼的书香门第公子吗?简直就是下流!
郑玉衡迅速地开始惭愧和不好意思,他都不太敢看董灵鹫了,起身将她扶起,此刻,身上的宫装才重新有了存在感,无比强烈地提醒着郑玉衡——看!你的下流还不仅于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