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衡无奈道:“臣唯恐太后娘娘知道。”
“这你不用怕,”孟诚一挥手,自信道,“她早就知道了。”
郑玉衡:“……”
也是,蒋云鹤指挥使算是太后娘娘的亲信,既然将自己从河里捞出来救活了,那什么伤口病症能瞒得过她去?只不过董灵鹫假装不知、也不说,让郑玉衡心里好受一点罢了。
孟诚从御案后面绕出来,跟方才坐里头发怒的情景判若两人。说实在的,他跟郑玉衡互相看不顺眼到这个份儿上,久而久之也弄出一点儿类似于损友的感情来。
孟诚一般情况下已经懒得针对他了,甚至跟郑玉衡说话的时候,还有点忘记端皇帝架子。跟前几次一见他就要摆谱找场面的幼稚行径有了好大分别。
“你这命可够大的。”孟诚拍了拍他的肩,“若非朕不能轻易离开皇城,也想去北疆看一看冰雪延绵的山脉。”
郑玉衡被他一拍,差点疼裂开,他挡住对方的手,觉得自己可太柔弱了:“伤伤伤……”
“哦哦。”孟诚抽回手,“是这边肩膀啊,朕不分左右。”
郑玉衡道:“不分左右……先圣人得亏就您这么一个嫡子,要不然……”
小皇帝看起来倒不是故意的,但解释的这句话反而是故意给他添堵来了。
孟诚眼睛一瞪,丝毫不觉得没面子,道:“我沾我娘亲的光,她是皇后,我就是太子,这又没什么错。”
郑玉衡:“……真托了个好胎。”
“别在这儿阴阳怪气的。”孟诚道,“有个事儿,朕思来想去,没跟别人说,也不好说,正好你过来,觉得可以跟你说说。”
郑玉衡叹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孟诚板着脸盯着他。
郑玉衡顿了顿,赶紧道:“陛下说完就是好事了。”
要不是看在对方又是皇帝、又是心上人的儿子的份儿上,他还真说不出来这么直接、又这么敷衍的奉承。
孟诚见他服软,肉眼可见地满意了不少,跟他道:“你知道公主跟大理寺卿王明严王先生、以及他的众弟子,连同大理寺与刑部等……一起修撰《大殷律疏议》的事吧?”
郑玉衡点头。
孟诚走到书案前,从中间的那一摞里头抽出一本,抚了抚封面,垂眸稍微核对一下名字日期,将这本奏折递给郑玉衡。
郑玉衡接过奏疏,在慈宁宫养成了落手就能随便翻的习惯,刚翻开一下,就听见小皇帝咳嗽了一声。
他立刻住手。
孟诚哼了一声,没追究,只是继续道:“王明严先生有个独子,名兆鹤,字岳知。王岳知这个人,二十岁不娶妻,非说日后要出家做和尚去。王先生本来不理他,以为长大了就好了,但到今日还没个谱儿。……本来这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轮不到他自己开口,但因为是独子,他虽是个男人,也到处跳河上吊的闹了一通,就给耽误下来了。”
郑玉衡道:“陛下还管臣工的婚姻家务事?”
孟诚:“天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
郑玉衡只好道:“陛下恕罪,您请说。”
小皇帝喝了口茶,眉头拧在一起,思索着道:“但这个人倒也不是全无才干,如今在大理寺任职,可也不是借他爹的光,他是二甲进士,长相英俊,大约八尺多高……朕直说吧,他爹上折子说为儿求长公主,让王岳知尚公主,做驸马都尉。”
郑玉衡怔了一下。
孟诚见他没有立刻回答,便问:“上回公主跟你一起进宫,可见你们是认识的,郑大人觉得这奏折……”
“不可。”他回神后立即道,“陛下,万万不可。”
这回轮到孟诚不解了,问他:“怎么说?”
郑玉衡哑然半晌,总不能说他心爱的小妹对伺候他笔墨的秉笔太监有心思吧?小皇帝已经蒙受了他跟太后娘娘的打击,一时半会儿怎么能承受得了这个?
他犹豫片刻,道:“殿下……公主殿下因前段婚姻有瑕,恐怕并没有嫁娶的意头。”
“朕其实觉得这人不错,”孟诚掂量着道,“家私学问、门第作风,又是王先生他们家,怎么着也是个书香仕宦之族,朕看中王寺卿品行清正,还是公主的老师。”
郑玉衡道:“要问太后娘娘才是。”
孟诚道:“要不然朕跟你说什么?”
“原来如此。”郑玉衡松了口气,让他传这个话、总比让别人跟娘娘说更好。“臣明白了。”
说罢,皇帝又许他看了看奏折。郑玉衡看完后放归原处,先带着旨意去询问朱里阿力台去了,便先行告退,离开了归元宫。
可惜他还来不及传话,这股风就吹到了董灵鹫的耳朵里。
午后,慈宁宫。
窗上的竹帘拉下来,透着一隙一隙间隔着的光,和煦的风从外头涌入进来。
四月份,京中正是春末夏初,四处花香怡人的时候。董灵鹫正替王皇后看宫务卷轴,赶上瑞雪往案头的瓷瓶里头插沉沉缀满枝头的桃花。
董灵鹫看了一眼,手指停到方才看的地方。瑞雪便在此刻跟她道:“娘娘,王寺卿夫人周淑人还在偏殿等候呢。”
淑人为诰命的品阶,这位王夫人周氏自然就是王岳知本人的亲生母亲。要说起来,这个人还跟董灵鹫她家沾亲带故的——昔日董太师已故的嫡子之妻,是周氏的姑舅姊妹,也就是说,此人是董太后已故亲弟弟的妻子的堂妹。
虽然没有直接的亲属关系,但按照辈分来算,这个周氏跟董太后是平辈的人,而她的儿子自然也就跟公主是平辈的人,只是矮了皇家一头罢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董灵鹫语调清淡,仍看着卷轴,眼皮不抬,“要不是有事求我,十年三千日也不来。至多就是想做什么,先来探探口风。”
瑞雪道:“除了回封地的临安王妃,病中的庆府大夫人,还有已故的静安郡王之母……不算这几位旧年娘娘闺中的手帕交。现今的京中这些内帏贵眷,哪有敢轻易打搅您的呢?谁也没有这个面子找娘娘闲聊,自然是有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