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衡从来就不怕吃苦,就像他的行书一样,这人心胸其实还是很放达开阔的,唯一一个不怎么开阔的,只有一件事。
小郑太医松了手,转到她身前来,伸手越过了她怀里的猫猫,当着猫太子的面抱住太后,把这只享受得让人牙痒痒的白猫圈在两人之间。
皑皑在两人指间扑腾了几下,冲着郑玉衡把牙齿碰得咯吱响,对这个抢自己主人的可恶大猫喵喵直叫。
他亲昵细致地整理好太后娘娘的衣饰,将落在刺绣上的细微绒毛挑下去,眉目认真地道:“我也特别喜欢您。”
董灵鹫刚要开口,他就先行一步说:“我们一定是两情相悦。为了不负此情,臣一定将户部的底儿摸个清清楚楚,拿捏住他们每一个人的把柄,然后逼他们祝福我跟太后娘娘。”
太后:“……你这说话放肆的习惯是什么时候学的,得改。”
她反思了一下自己,心道,我也没有太宠他啊?
作者有话说:
太后:我觉得我也没宠他啊。
(旁边是经常霸占主人怀抱、欺负皑皑、无恶不作、尾巴翘到天上去的小郑喵)
存稿箱没了,最近精力不够,学校的事情比较多,应该要单更一段时间。
第60章
所谓的“门路”, 不止是身为秉笔太监的许祥有。就是京中的世家大族、公侯门第,也不乏将子孙后代送入朝中为官的“门路”, 只不过那都是一份清贵闲职, 大多只有名声体面,而且他们拿到的俸禄,实际上还不如走门路时付出得多。
这里面的门道不好详说,大殷并非新立之朝, 往前数有一百五十余年的历史, 明德帝之前还有十几代皇帝, 其中虽不乏昏庸、残暴、无能之辈, 但大多中正平和。只是明德帝继位之前, 正好达到了一个积贫积弱的衰弱期……皇权式微,官场也说不上有多干净。
本朝能够延续至今,还有越来越强盛的景象和征兆, 都仰赖孟臻与董灵鹫这对夫妻合作伙伴的深思熟虑,要是两人都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往后看,又能保下几十年的国运。
惠宁二年冬月,耿将军清缴地方“匪祸”, 持着皇太后手谕杀除污吏时,郑玉衡领到了一份末等官僚的绿衣公服。
文官跟医官的服饰样式大抵相同, 身上的绣图配饰差别不大, 但太医院所属的官员,公服大多是一种颜色的范围之内,但到了六科中正经文官的身上, 衣袍的颜色大有规定, 这样的绿衣小吏是没有上朝资格的。
不过这样也好, 他还怕跟孟诚见了面彼此尴尬。
许祥既然给他安排“门路”,自然也将他的身份一并处理妥当。
户部官吏捧着文书官印,上下看了又看,随意指了指房中低头整理账本的书令史,道:“你带他去仓部司玄号房干活儿。”
书令史殷勤地应了一声,转头引着郑玉衡出去,才一跨出门就变了一番脸色,面上一点儿笑意也无,仿佛很厌烦这类琐碎差事,他领着路,冷飘飘地开腔:“我就说,没听过哪家公子愿意来六科的,谁不讨个翰林院的闲差?你长成这样,我还以为是官爵人家,真是晦气。”
方才他初见郑玉衡,惊为天人,此人一向苦思讨好世家公爵无果,也不听解释,就将他带到了户部长官面前——后经过详细分说,才知道原委。
此人大大丢了面子,对郑玉衡的态度变了又变,堪称一身的变脸绝技。
郑玉衡丝毫不恼,神情温文平静,一看便知道是性子很好的读书人:“实在有劳你了。”
书令史见他脾气这么好,也不好再埋怨责怪,将他带到办公场地之后,砰砰敲了门,扭身就走了。
这敲门方式虽然粗暴,但门声一响,里头就炸起噼里啪啦地奇怪声响。郑玉衡颇为意外,推开房门,登时愣在当场。
仓部司地方虽然不大,但也有数位主事、许多书令史、计史、掌固,加上掾属,林林总总,也有几十号人,分了好几个办公房间。
他一开门,面前不是堆积如山的账目公文,各自忙碌的官员背影,而是一面巨大的桌子,大约是由四张拼在一起的,周围有十几号人,桌上没有一支笔、一片纸,只有赌博用的木牌和签子,还有一壶一壶的酒。
这些人听到敲门声后,似乎手忙脚乱地藏酒藏牌,在地上捉起不知道哪一片儿纸和书,就要遮挡上来,结果门一开,门前站着一个绿衣小冠的清俊男子,看年龄,还不过弱冠。
彼此相对,俱是懵然对视,瞠目结舌。
“嗨——”坐在中间的那人拍向大腿,“我还以为是我哥来骂我了,吓我们一跳,你他娘的谁啊?!”
郑玉衡抱着公文官印,对眼前的一切产生一种深深的疑惑和迷思,但他毕竟在慈宁宫旁观、耳濡目染地修炼了一年,没有像什么愣头青似的上去大骂他失职,而是斯斯文文地行礼,声音清朗:“我是新来的仓部司主事,姓郑,名钧之。”
“哟,这名字。”坐在中间的男子从椅子上往前坐了坐,他官服不整,烂泥似的倒在上面,此刻才收拾出一点正形儿来。“秉钧执政,国家大事称‘钧’。你家大人志气不小啊。”
郑玉衡心想,我家大人?我命中注定的好妻子、世上独一无二的太后娘娘,她的志气本来就很大,这还用你说么。
“我姓温,叫温皓成。”他懒洋洋地说着,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我长兄是户部侍郎温皓兰,就是尚书大人都敬让两分的人物。既然来了户部,别说你没听过他……我呢,是这里的主事。”
周围的书令史、掾属等人连连点头,跟着仰首挺胸,与有荣焉,好像温皓兰温侍郎是他们的亲哥哥一样。
温皓成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郑玉衡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也以为这是谁家的世族子弟,可又没听说有姓郑的豪门,绕着他转了个圈,说:“你是因为谁进来的?”
郑玉衡道:“是内缉事厂许厂督引荐。”
温皓成脸色骤变:“宦官的人?”
郑玉衡沉默不语。
这位衙内的脾气肉眼可见地变坏了,一旁有书令史喊道:“温衙内,还玩不玩啊?”温皓成扭头骂道:“玩你个头,起来给他找张桌子。”
郑玉衡回礼:“多谢温主事。”
“你跟着他们叫我衙内就得了。”温皓成不耐烦地道,将最冷僻的一个角落指给他,“滚那边呆着去,没事不要烦我。”
郑玉衡默不作声,一不反驳抗争,二也没有要合群。他在桌子边拉开椅子坐下,放好文书、将官印放进鱼袋里,穿起线佩戴在身上,想着昨夜来户部之前,跟太后娘娘亲口诉说,大展宏图的伟业——好了,伟什么业,连书页都没有一个。
另外一头很快就开始喝酒划拳,吵嚷得沸反盈天,一会儿哄着那位衙内掏钱,一会儿又阿谀奉承、张着嘴颠倒黑白。
郑玉衡没有办法,只能按照房内各大书架上的年份,寻找今年的仓廪账目。但这个玄号房里面杂乱无章,有关的记载文书、书籍册子、出入往来,翻乱地堆积如山。
那头的温皓成冷眼旁观,眯着眼看他的背影。周围掾属立即看懂了眼色,声量不大不小地议论着:
“怎么就来个走阉人路子的玩意儿,那种不成人的东西也去攀附,当了人家的干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