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那些年纪大一点的秋叶不承认大家都能理解,毕竟那些在宗法律例上来说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孩子,都属于外室子,用村里面的老话,那叫做奸生子。可是后来那些娘娘们生下的年幼皇子是正经的庶出子......想到这里,石磙又觉得自己太迂腐了。承认不承认又有什么呢?到最后还是兵戎相见。
石磙叹了一口气,将酒杯端了起来敬了在座各位。
接下来大家说的都是一些分别后的话,这里面多是秋叶和石磙的聊天。秋叶问石磙在江南是否习惯,又问候石磙的父母兄弟身体如何?这几年石磙有没有添新的孩子。
石磙和秋叶聊了一些老家的事情,听说秋叶将老家那里的祖坟保存的非常完整,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也幸亏你不计较,要不然咱们连个根儿都没有,一些老人家如今年纪大了,都惦记着回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他们回去我们也不放心,毕竟年纪大了。哪怕是你派人照顾他们,但是终究不在我们身边,谁能放得下心呢。”
秋叶表示理解,这个时候告诉石磙,如果将来有老人家去世了,可以将他们的棺椁送到江北来葬,秋叶承认这是收拢人心的举动,为的就是让天下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小心眼儿的人,天下人都是自己的臣民,哪怕是江南如今不服自己的管教,作为皇帝的秋叶心胸非常大度,不计较某一些人的行为。
石磙心里面对秋叶确实很佩服,当年那个小不点一样的女孩如今成了一个皇帝了,回首这20多年真的是恍然如梦。
想到这里端起酒杯敬了秋叶一杯,两个人各喝了一杯酒。秋叶就口气轻松的找石磙打听巫马家老爷子的事儿:“我爷爷在那里日子过得可好?以前在江北的时候天天骂我。我也确实没有去他跟前毕恭毕敬的孝敬。说真的,这天下人我都觉得可以相处,只有我爷爷奶奶,我觉得相处不来。”
石磙没法说老爷子和自己儿子也合不来。只能捡一些好听话说:“在江南日子过得挺好的,你或许不知道,你如今有了很多小叔叔小姑。都年纪不大,代替你们父子在老爷子跟前尽孝呢。”
秋叶脸上带些讽刺,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摇了摇头。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江南的富贵也忍不了那个老头子,让老头子和一群小孩子玩,也不乐意去管老头子的事。
“唉!跟做梦一样。”
“是啊,我这半生,也是从泥腿子到大臣,跟做梦一样。前些日子我听见一句话,觉得我这一辈子和这一句话是一样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石磙说完之后忍不住摇了摇头,对着秋叶再举起酒杯。
最后说的就没有刚才那么沉重了,两个人在一起闲聊,秋叶问石磙回答,聊的内容都是村里面当年跟着富贵一起起家的那些人如今的下场。
“咱们西面的那个姓赵的,对,就是你大狗子叔叔的堂兄,那家伙死了。我记得那大概是在刚到江南的时候。当时攻打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山比较陡峭。怎么都攻打不下来,周挺——你还记得这个人吧,当时是催着他们强攻。直接从高处落下来,人当场摔死了。”
“啊!挺可惜的呀,我记得他家孩子年纪不大,他那个媳妇儿长得可漂亮了。当时娶新媳妇的时候,全村都过去看新娘子。那个漂亮啊......”
石磙忍不住摇了摇头:“别提他那个媳妇儿了,男的刚死没多久,还不到半年。她就张罗着改嫁,嫁人这事儿大家都没啥说的,你知道嫁给谁了吗?”
“谁啊?”
“你们家隔壁那个姓方的。”
“我记得我们家隔壁是兄弟仨呀,她改嫁的是哪个?不对呀,我记得他们兄弟仨都娶媳妇儿了。”
“她改嫁的是那个老大,那个老大不仅有媳妇,还有两房小妾,她愿意去做四房。去呗,人各有志,她非要把他前夫的儿子带过去,还要把她前夫的东西一块带过去。
赵家不乐意,说了,要是担心有人吞了她儿子的东西,去主公跟前立个字据,因为她男人是死在了攻城的时候,有爵位田产这些都是要留给她儿子的。还有很多人劝她,说不愁吃不愁喝,在家里面把儿子给拉扯大不挺好的吗?何必去上门做小老婆呢。她一门心思要去,谁劝都不好使,脑子就跟驴踢了一样,被那姓方的哄着非要给人家做小老婆,还非要把她男人的东西带走......这事最后闹到了你爹跟前。”
秋叶听了摇了摇头:“我爹能秉公执法吗?据我所知,他可没少发绝户财呀。”
“怎么不能秉公执法,我跟你说,大概在三年前,方家全部被斩杀了,那女人也没跑掉,派人求她前夫的儿子搭救,那小子对亲娘恨之入骨,根本不管。姓方的胆子太大了,他贩卖军粮,被周挺拿个一个正着,他自己也没法抵赖,结果为了那点银子,带累了全家一命归西。
你也不要老觉得你爹不好,也没有你说的那样,你爹是没从那些女人身上弄什么好处,他倒贴了不少东西给那些女人。”
秋叶冷笑:“真真假假我哪知道,反正我知道我和我娘快饿死了也没吃上他一口饭菜。”秋叶也没兴趣关注人家的悲欢离合,扭头跟冬风说:“听见了没?咱爹就是这种人。宁肯饿死家里面的老婆孩子也得去把外边的那一些.....给养了。”
秋叶本来还想用破鞋贱货给形容一下,但是看到女儿在这里就觉得这话还是最好别说了,特别是林荣盯着自己,如果自己敢说什么粗俗的词儿,林荣能现场掀桌。
石磙就觉得大家不是在聊村里面的八卦吗?怎么又绕到了你们爹身上?这个时候喝了点酒有点上头,整个人有点晕,再加上聊天的内容又如此上不得了台面,他说话就显得放松且放肆了。
但是下意识的还想为大哥申辩一下:“也没有你说的那样。你爹还是惦记你们的。我记得有一年,我们出去弄了几块花布,你爹还说拿回去给你做一件衣服让你过年穿。”
秋叶对着这一桌子菜发誓,自己是绝对没有穿过富贵弄回来的一尺布,别人不要的破衣服自己是厚着脸皮讨要来不少:“我没见着啊,后来呢?”
“后来给二公主了,就你那个妹妹,就是那个......”
“别说了,我知道布的下落了。”不还是给人家了吗?
冬风就觉得石磙有些时候是越描越黑。忍不住问:“我就有一件事想不明白。那个时候你们去哪儿弄东西把自己给喂饱,而且还有余钱让我爹四处沾花惹草?”
秋叶冷笑了一声,街溜子啊!偷鸡摸狗的事肯定会做一些的。
“你爹脑子很活的,各种事儿都带着我们做,比如说咱们镇上的地主,那真是坏事做尽了。我们因为人多,加上你爹会算计,差不多是在外面黑吃黑。你们年纪小不懂,或许你们没听说过。那个时候村里面有种事叫典妻,就是一些人借了地主家的东西还不起,只能拿老婆还债,给地主做一年的小老婆,要是这中间生下孩子了,有一些地主会把这个孩子留下,然后把女的赶走,从此之后母子不许来往,也不许孩子知道这回事,这孩子压根不知道谁生的他。有些是孩子都不留,直接让女的抱走。至于这孩子将来是死是活是卖了还是养着,那地主也不管。你们想想,本来就是因为吃不饱才典妻,如今抱回来一张嘴,养不活不说,也不是自家的人啊,留着干嘛?”
这种事秋叶知道,所以说吃人的旧社会不是一句很空洞的话,那是事实。
石磙想要表达的就是富贵带着一群小兄弟们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儿,这事儿是真的见不得人,但是未必是坏事。富贵做事亦真亦邪,也不在乎人家的评价,在得到好处的时候可以照顾一下自己的良心。
可是在冬风看来,这是缺德事儿干多了,所以富贵这辈子才得到如此的报应,一家子妻离子散,父子结仇。
石磙想要张嘴给冬风解释一下,但是秋叶却不想让孩子们听。这里面太黑暗了,可以听,但是不是现在,毕竟这两个孩子年纪都小。
“行了行了,今天也喝了不少酒了,到这里吧,明天再说。叔叔,看着你有些累,先送您回去,等明天咱们再聊。”
石磙确实有些晕晕乎乎的,站了起来。一边等候的宫女赶快扶着,秋叶又让人抬了轿子,把石磙送进去便看着轿子被抬走了。
明珠有些不满,撅了撅嘴,悄悄的跟林荣说:“后来呢?那个爷爷还没有把后来的事说了呢。爹爹你知道吗?”
还能有什么?无非是坑蒙拐骗敲诈勒索。当然了,柯蒙拐骗敲诈勒索只是手段,背后有很多不能深究的东西,件件事都带着血泪。
冬风也知道,有些事不让自己知道并非是特意隐瞒,而是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就哄着明珠到一边去玩,明珠虽然想知道,但是爹爹不说,妈妈也不说,就是问其他人,其他人也不会跟自己说的,虽然不高兴,但是没必要拿这件事情和爹爹妈妈置气,便跟着小舅舅一块儿拿竹竿去湖边捞水草了。
秋叶的心情就因为这件事变得非常糟糕,那一种见到故人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
买卖人口就是灰色地带,当年秋叶看小说红楼梦,对里面十几个小戏子中大部分人选择留在贾府而不愿意回家就不理解,只有在这个吃人的社会里待的久了,反而理解了。
这件事让秋叶觉得自己可能连第一步都没有踩出去,有些事情真的是任重道远。
看秋叶情绪不高,林荣站起来坐到她身边也没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的坐着。没过一会儿齐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