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梆声遥远传来,苏妙真翻来覆去,忽听得卧房外轻轻响动着,知是顾长清回来,忙披衣掌灯,下床去迎。
没走两步,顾长清已然沉步进内,似因见得她没有入睡,而微有愕然,苏妙真抢在他前头先开口道:“下午歇午觉时睡多了,就不太困。”说着,便上前去替顾长清宽了外衣。
因她二人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卧房外间便从不让婢女上夜,以免被看出端倪。苏妙真见他自己提了热水挑子在铜盆里倒了满盆,便赶紧寻出干净毛巾,递给顾长清。在旁干站了一会儿,也无事可做,只能坐回螺钿拔步床,拥着锦被,眼也不眨地瞅着他盥洗。
自打他说了不需要她低三下四地服侍后,顾长清就言出必行,苏妙真起初还怕他不过是说说而已,但屡屡要上前伺候都被顾长清拒绝后,她也就习惯了,不过干些递毛巾送茶水的简单活儿。
顾长清被她看得有几分拘谨,咳了一声后,方微笑道:“妙真,你瞅了我这么半晌,可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苏妙真将锦被拥得更紧,摇了摇头。
晚间她独自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时,也曾企图用读书来分散心神。但却是无用功,任她再怎么逼着自己读书,也按不住自己上下翻飞的种种思绪。或是思索着林师爷所说究竟为何事,或是一遍遍揣摩着冬梅的语气,但更多的却是,却是一遍遍在心里回放顾长清的那些话。
顾长清分明晓得她对他有所隐瞒,甚至隐瞒了大事,但他却不说破,而是选择体贴地不质问不提起。他亦在冬梅指责她可能失贞时,立时为她辩护。
可最让她触动的,却是他最后那番话显现出来的态度——他并没有如杨千户那样认为,一个妇道人家若是失了贞洁,就只能被休逐出门。
她知道顾长清和这时代的其他男人有一些不同,这也是为何她千方百计都要嫁给他的原因之一,但她从没真正奢望过,他能如前世人一般。但他却三番五次颠覆她的认知……但话又说回来,顾长清能如此,她该觉得高兴才是,可为何,自己却又有几分茫然与,与畏惧呢?
卧房内只点一只龙凤金烛。顾长清逆光看去,见得苏妙真呆愣愣地坐在拔步床的帷幔之后,只露了一张小脸出来,目光迷茫,看着分外惹人怜惜。
其实他大概知道了苏妙真如此茫然的缘故。
顾长清同林师爷在外书房议完织造衙门的事后,已然夜深人静。他不欲惊扰到苏妙真,本欲在内书房里将就一晚,待进到里间,却看到那屏风下遗落了一个香袋儿。
苏妙真的香袋一般只放些玫瑰、芍药甚至海棠等味道不浓的花瓣,她又爱往里头搁栗子、杏仁儿以及糖果酥点等吃食,故而极其好认。
顾长清当即便知,苏妙真不知何时来过他的书房。因她平日里进出自己的书房,都会提前报备或是由人陪伴,顾长清问过几次,苏妙真只说是什么尊重个人隐私。而
今日她既然来过他的书房,现下又不好意思告诉他,那多半就是在冬梅说出那些话时,她也在里间听着。
冬梅那样中伤于她,她再是好性儿,怕也难以忍受。顾长清沉吟着是否与她和盘托出,但正欲开口时,却听苏妙真轻声道歉道:“对不住,今天,今天我在你的书房里当了一回小人,我听见你和冬梅说的那些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