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的那一瞬,滚烫麻辣立刻席卷了口腔, 鱼肉的柔嫩和辣椒的冲劲结合在一起, 滋味奇妙。赵时休爱吃鱼,也爱吃辣,但还未吃过这样的鱼肉, 他的五感仿佛都被打开了, 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太好吃了, 赵时休立刻又伸了筷子,眼尖地发现方才夹走的鱼片下头那白色的东西不是鱼肉。他用筷子尝试了一下,比鱼片还嫩,毫不犹豫地再次用上了勺子。舀起来一看,竟是豆花。
豆花那叫一个嫩,送到嘴边的时候都微微晃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散了。仿佛柔软的云朵,一进嘴便化了。不,不像是云朵,哪家的云朵如此仿佛火一样热情。赵时休忙端起冰粉喝了一口。这下舒坦了,但是下一瞬他的筷子又伸到了碗里:这豆花,比鱼还好吃!
郑立询一片鱼下去,额头早已出了薄薄一层汗,手中的筷子却没停过。
其他的学子们本还在犹豫,看着两人这手不停筷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纷纷按照他们的搭配也点了。自打上回鸡汤饭后,他们就学聪明了,跟着总没错。唔,真的太好吃了,但也真的好辣。
江楚拂开风铃的时候,鼻尖先是闻到了浓浓的辣味,一抬头,对上了一双双通红的眸子,还有人眼泪汪汪地吸了下鼻子。
瞧见江楚进来,众人望了一眼又收回去了。不是没人认出他是那日跟着黄老爷子一起的人,但跟着黄老爷子的人多了,众人也只是远远看着,后头山长和夫子也没人介绍过他们,谁知道他是谁,因此都没在意。
江楚环视了一圈,今天店里的人不是很多,大约只坐了一半。半月难得两天休沐,家近的学子们都回家了,其他的学子们多呼朋引伴出去游玩了。而难得今天衙门也休沐,往常来烦他的那些人今儿个终于消停下来了。他一早上都在处理公务,难得没人打扰,一抬头,就已经快晌午了。
他习惯性想叫人,忽然想起今儿个是其中一个护卫的生辰。昨个晚上他们就吵着今儿个要他做东,说定之后众人小心翼翼地来邀请自己。若是自己去了,他们又不自在了。江楚就挥手放了他们的假,让他们去放松一下。
早上就没用朝食,这会儿胃都有些隐隐作痛了。而提到吃饭,他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就是那晚那片柔软的光。
上回坐的位置已经被人坐了,江楚挑了个靠墙的清净角落坐下。
清净是真的很清净,因为旁边还放着一盆半人高的盆栽,正好将这个位置挡得严严实实。若非之前在此设了个柜子存放调料,而恰好后厨的红糖没了,陈苗苗过来拿,根本就没发现这里居然还坐着一个人。
她走过盆栽,蓦地对上一双眼睛,被唬了一大跳。等看清整张脸,她才后怕地拍了拍胸口:“你没事坐这里还不出声干什么啊?”
没见过坐了一盏茶时间都没被招呼还被倒打一耙的。江楚对上她那双睁大的眸子:“那这里为什么有桌椅?”
当然是为了踩上去拿调料啊。陈苗苗的目光落在他月白的长衫上,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若是想要清净,不若去后头包间坐?”她再瞄了一眼他的衣裳,咬了咬牙:“这次就给你黄老爷子一样的待遇,不收你包间费。”毕竟这衣裳看起来应该不太好洗干净,包间费就当赔他洗衣裳的钱了。
江楚本想说不用,听见黄老爷子的名号时,他转而改变了主意,起身:“劳烦带路。”
“二号桌又加了四份冰粉。”两人刚走到大堂通往后院的门处,陈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当看清陈苗苗身后的人时,他蓦地睁大了眼睛,“江……”
大人两个字还没喊出来,陈岩就瞧见了江楚眼色,忽然想起在船上时师父叮嘱他在外不要随意喊江大人,他硬生生转了个称呼:“……公子,你也来此处用饭?”
弟弟居然认识这个人?陈苗苗看向江楚,眼底闪过惊讶。
江楚点了下头,没有发言,只在一旁静静地站着。
对了,这位江公子那日去菡萏苑的时候,自己出来不是碰见了弟弟进去,那他们认识也很正常嘛。陈苗苗立刻将惊讶抛到了脑后,转头瞧见陈岩一脑门儿汗,从袖中取出帕子递给他:“知道了,让石榴去拿红糖吧。你也慢点儿跑,看这一脑门儿的汗,哪还有个掌柜的样子。”
陈岩接过手帕,往头上匆匆一抹:“好。那我继续去招呼客人了。”说罢,他转身就走。
就知道白嘱咐了,年纪轻就是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啊。陈苗苗收回目光,眼中仍是满满的笑意:“客官,这边请。”
“就坐这里吧。”江楚撩开下摆,径直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不必去包间了,我瞧这里就挺不错的。”
这里吗?正对着厨房的门口,虽然有帘子,但是也应该有些烟。而他的右前方一步就是通往后院的门,常有人进出。这个地方,哪里不错了?陈苗苗迟疑着说道:“你确定要坐这里吗?”
江楚淡淡应了一声:“门边凉快。现在可以点菜了吗?”
行吧,你既然坚持,那我也就不劝了。陈苗苗保持着微笑:“菜单板在柜台那边。”
江楚的目光扫过柜台后的陈岩,又移到了陈苗苗的脸上,眼眸微微一眯:“今日不能在这里点?”
他的眼睛很大,但是微微眯眼的时候眼尾不自觉地微微上翘,漫不经心中带着隐隐的压迫感。听他说了今日两个字,她竟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那上回怎么可以?
上回真不该心软而该把他赶出去的。陈苗苗从围兜里取出了小木板和自制的炭笔:“行,那我给您说下今日的菜吧。”
陈苗苗报菜名的声音比上回在谢家要明亮许多,尤其是尾音有些小小的上扬,听上去仿佛圆润的珍珠落在瓷盘中,清脆悦耳。江楚不知不觉就听住了。
陈苗苗报完了菜名,低头准备写菜,等了半晌没等到回音,抬头看向江楚:“客官,有想好吃什么吗?”见还是没有反应,她又提高了些声音:“客官?客官?江公子?”
听到江公子三个字,江楚蓦地回过神来,对上她的眸子时,这才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你方才说的第一道菜,是什么做的?”
洋葱肉丝是什么做的?这人会不会是个傻子啊?陈苗苗清了清嗓子:“洋葱肉丝是用洋葱和猪瘦肉做的。”
江楚收回了问第二道菜的话,而是换了个说法:“第五道后头没听清楚,能再说一遍吗?”
……陈苗苗深吸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还特意将每道菜的原料都说了一遍,最后还特意推荐了一个:“要不要尝尝豆花鱼,我们今天的新菜,每桌都有点哦。”
豆花鱼?听上去好像还不错。江楚应了一声,又随意点了两道菜。陈苗苗记下后刚要离开,又听江楚道:“方才说的冰粉,是什么?”
陈苗苗停下脚步:“凉糕也是我们今日新推出来的,跟凉糕一样是饭后甜汤。客官要来一份吗?”
江楚点了下头。等到他离开,他的眉微微拧起,手按住了抽疼得越发厉害的胃。
“客官,这是荷香茶。”不过须臾,陈苗苗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响起。
淡淡的荷香味,正好入口的热度,胃似乎舒坦了些。他的眉渐渐舒展,忽然后知后觉想到,她之前是不是叫了自己江公子。
橙色的虾仁堆叠在一起,色泽艳丽煞是好看,这是清炒河虾仁。嫩南瓜切片后清炒,保留了南瓜最原始的滋味。莲藕炖得粉糯,排骨轻轻一咬,就从骨头上脱落下来,十分方便。而最后一道嘛……
陈苗苗俏生生地立在一旁,将豆花鱼放到了离他最近的地方:“这就是我们新推的豆花鱼,才打起来的新鲜草鱼做的,都只剩这最后一条鱼了。你尝尝看,一定不会后悔的。”说完,她又将冰粉放在了他的左手边:“这是冰粉,刚用冰镇过,搭配豆花鱼再合适不过了。对了,今日的米饭是杂粮饭,一文钱一碗,您要吗?”
江楚看着那一大碗红彤彤的油,再看看那挂着水珠的冰粉碗壁,只觉得胃又抽痛了起来。吃完钵钵鸡那一晚的情形又浮现在了眼前。难怪方才进来看到那么多人眼睛都是红的,原来如此。他低低应了一声:“要一碗米饭吧。”
陈苗苗刚把米饭端上,忽然瞧见紫墨进来,直冲她而来。她忙迎了上去,两人说了两句后一并出了门。
不过片刻,江楚瞧见右前方通往院子的门边,陈苗苗引着三人往里头过去。虽然紫墨和玄书挡着,但从他位置看过去,一眼就瞧见了黄老爷子。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柜台里的陈岩。黄老爷子和他的这位弟子,果然跟这间食肆关系匪浅。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