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爷子依言照做,舀起一勺放进嘴里。舌尖首先感觉到冰冰凉凉的触感,仿佛是豆花般柔嫩,却又比豆花多了些软糯,再加上西瓜、桃子等等的滋味,糖在舌尖流动,将所有滋味串联起来,有一种层峦叠嶂的丰富。几口下去,他刚吃饭而冒出的细汗消失无踪。他抚掌赞叹:“凉糕,这名字贴切。”
作为一个厨师,她张罗了这么久,做出的食物被人喜爱的那一刻,就是她最开心的时刻。不过,表扬还得听才过瘾。她刻意清了清嗓子:“所以,您老今儿这顿,可还满意?”
“差强人意吧。”黄老爷子吃完最后一口,长舒一口气,摸摸腰间,眸中快速闪过一丝情绪,“小丫头,我等会儿有事,恐怕要到晚间,没空出来吃饭。酉正的时候,你帮我送点儿吃食过来,然后将今儿个的饭钱一并结给你,怎么样?”
陈苗苗没有错过他的动作:“您该不会是,没带钱吧?”
旁边的紫墨正要说话,黄老爷子已然站起身来,将自己的玉佩摘下:“正是,所以我将这枚平日里戴的玉佩押在你这里。晚上,我再用钱赎回,如何?”
就没见过没钱还这么坦然自若的人。陈苗苗看着黄老爷子脸上的微笑,总觉得他笑得像是一只老狐狸。她本以为他要继续隐瞒身份,没想到他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她还在想什么时候寻个机会进书院瞧瞧呢,没想到瞌睡遇到了枕头,他居然让她去送饭。不过刹那,陈苗苗就接过了玉佩:“那您老晚间想吃些什么?”
“你看着办就行。”黄老爷子负手在后,“最好是带点儿辣味的东西,不过,不要太辣就是。紫墨将你的腰牌留给小掌柜。”
陈苗苗还等着他说一大堆要求,等了半天没见下文:“没了?”
黄老爷子看了她一眼:“外头太热了,你这有没有那种通往那种树荫小径的路?”
您老是怕被围观吧。毕竟她可是听说昨儿个围观的学子们里三层外三层的。陈苗苗接过腰牌,贴心地没有揭穿他们,引着他们穿过后院,从后门出去了。
从后门出去,还真有一条林荫小径。晌午的阳光被树叶挡住,树下一片清凉。紫墨跟在黄老爷子身边,低声道:“先生,您的钱袋不是在我这里吗?怎么方才……”
黄老爷子胡子一翘:“山人自有妙计。”
紫墨百思不得其解:“方才也没说您住在哪里,她万一寻不到,不然还是我来取饭?”
怎么能让人来取呢?刚特意摸了下腰间的动作,就是寻个借口让她送饭过来。黄老爷子嘿嘿一笑,拍拍紫墨的肩:“放心,她知道。”
紫墨狐疑地跟了上去:先生明明没说过位置啊,她怎么知道的?
目送他们离开后,陈苗苗这才回身。她来回翻看了看玉佩,随后就收进了怀中。不管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进去的机会难得,她得好好观察一下。
不过那都是后话,刚才在厨房里忙活了那一阵,她现在全身都是臭汗。她吩咐了林婶两句,从花园里新开的门回去沐浴去了。
片刻后,陈岩满是兴奋地踏进店里,直奔柜台。看到柜台里的人是石榴时,他怔了一下:“姐姐呢?”
“姑……掌柜的有事回家去了。少……”石榴停了一下,想起姑娘的吩咐,她含糊道,“我去帮您叫她?”
“她在忙就不必了。我晚上看看有没有空过来。”陈岩忙止住她,“我要这个虾仁丝瓜,这个凉糕是什么?”
陈苗苗本想快速沐浴一下就回去店里。谁知泡到桶里,她又觉得头发也不舒服,索性一起洗了。等到洗完后,她估摸晌午也过了,靠在躺椅上,一边晾头发,一边吃着零嘴翻陈二老爷留下的游记。
想她才穿过来时,看到繁体字和文言文都觉得头大。经过这几个月,她已经十分习惯了。刚看完一篇,她往后翻了一页,书页里夹着一张信纸。
她打开信纸一看,原来是以前她义父给陈二老爷写的信。信纸都泛黄了,信上先是问候了两句,然后讲了赴的一个宴,从而忆起他们以前相聚的场景。信写得十分生动,她看得津津有味,来回看了几遍。
将信折好放回书页里,陈苗苗还在回味他们描绘的那一次聚会。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信呢?陈苗苗心里痒痒的。
这本书里再没别的信了,她起身,走到书案前翻了好几本,拿起最后一本的时候,一个信封飘落到地上。
咦,这里有一封吗?她低头捡起来,看到上面写着自己亲启的时候,愣住了。她疑惑地拆开,看到开头时更是疑惑,居然是陈家寄过来的。陈家什么时候送了信来?等等,她记得,那日去谢家,临走的时候,义母交给了自己一封信,好像是说陈家寄给自己的。那日她还沉浸在自己跟义父说的话中,接过信就忘了。毕竟刚到,她就让昭明伯府的商队帮自己捎了封信回去,这都隔了半年了,谁还记得?
信是陈大姑娘写的,说家中一切都好,问她好不好,在谢家开不开心。陈岩在去年底的时候写了信来,他们收到的时候正是春节,河还没解冻没法送过来。春日大哥又办亲事,他们忙完赶紧把信送了过来。然后是陈大姑娘在秋日出嫁,问她回不回去。
而最后,陈大姑娘提到三房和四房都已搬出去了,还特意点了一下,秦语明没有跟着三婶去京城,反倒是去求学了。然后又问她,知不知道临城最近声名鹊起的晴空书院?
若说开头还算是解释了一下他们一直没有来信的原因,表达了关心,这结尾就有些意思了。虽然陈大姑娘没有明说,但是这种连春秋笔法都算不上的写法,简直就是明晃晃告诉她秦语明就在晴空书院了。若她还是原主,会做出什么事情?
陈苗苗到了这里这么久,第一次从心底里涌现出了厌恶的情绪。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原著的力量,哪怕她已经划了这么明显的界限,所有人都还是将她跟秦语明联系在一起。在她继承的原主记忆中,原主的确是很喜欢秦语明,但是除了那上头的一推,在之前她一直是守着规矩,甚至从未与他单独见过面。一个姑娘纯粹的喜欢,就能被他们这样践踏吗?
最讽刺的是,她还姓陈!陈家自己自诩是侯门之后,从上至下对她做出来的事情,哪一件符合这个门第该做的事情?陈老太太心偏得让人以为只有赵玲珑是她的亲人,而陈家上上下下这样撺掇她,真觉得分了家,她闯出祸事来不会连累他们吗?
她将信纸重新叠了回去,正在想要不要烧了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一件事:这封信是寄到谢家的,陈家都不怕丢脸,她怕什么?之前她决定要瞒着弟弟,这会儿她倒是想通了:等弟弟休沐过来的时候,她就让他看看,至少,不能让他被陈家卖了还不知道。这也算是姐姐这个身份的责任吧。
等等。弟弟休沐?她还没给他布置房间。不对,房间至少还能腾,那床有没有多的啊?对了,爹娘住过的正房!
陈苗苗立刻去正房看了一圈,寝间虽然灰蒙蒙的,但是床还是有的。她仔细检查了一遍,见只是掉了些漆,其他倒是好好的,她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不过除了大件家具之外,其他都是空荡荡的。看来她明后日得去库房看看,陈二老爷夫妇之前留下的那些东西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今天,原因很简单,她得去预备晚饭了。黄老爷子让她随意,她可不能真的随意。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进书院的机会不是那么容易的得来的,她得牢牢抓住。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殆。
酉初一刻的时候,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地上依旧热浪滚滚。陈苗苗走到书院门口,就觉得自己的绣鞋底部仿佛都要被融化了似的。她正正头上的儒巾,挺直了脊背,往门口走去。没错,为了防止麻烦,她今儿个是穿男装来的。
听闻陈苗苗是来给黄老爷子送饭的,守门的护卫仔细看了看腰牌,又让陈苗苗打开食盒看了一眼,就将腰牌还给了她,还告诉了她黄老爷子的住处如何走。陈苗苗道了谢,就和林伯进去了。
陈苗苗还以为会被盘问一番,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来了。接过腰牌的时候她仔细看了一眼,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可以借用下弟弟的腰牌,复刻一下?
虽然搬到这里快半年了,还来这门口摆过那么久的摊,但她一次也没进来过,只是听过工匠们说这里头修得挺美的。弟弟也说这里面还不错。一进门,就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假山,山旁有棵松树,形状颇有迎客松的意味。
一条小溪绕过假山,潺潺地往前流去。越过假山上的小拱桥时,陈苗苗低头看了一眼溪中。溪水清澈见底,绿汪汪的水草随波摇曳,还有鱼儿游动。这鱼,一看肉质就很嫩。
仿佛是听见了她的心声,鱼儿嗖的一下,争先恐后地往前游去,转个弯就看不见了。陈苗苗嘴角一勾,也跟着转过弯,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
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湖面出现在视野里。阳光撒在湖面上,仿佛散落了一湖珍珠。微风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清香,让人不自觉地深呼吸了两口气。湖边还飘着一小片荷叶,荷花含苞待放。湖畔杨柳依依,绿草茵茵。若是清晨来到湖边,薄雾蒙蒙,这副景象该多美啊。
可惜她暂时是没机会看到清晨的湖边,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饭堂成功开进来。陈苗苗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按照护卫说的方向走去。
白日很长,学子们下午上课的时间比之前晚了两刻钟,这会儿还没下学,路上都没有人。陈苗苗也不急,一路边走边欣赏风景。好不容易来这么一回,总要看个过瘾嘛。
林伯倒是比她紧张,走一段路又来回看看路,眉越拧越深:“我们会不会走错了啊?怎么这么久还没到?”
陈苗苗正要说话,目光一扫,嘴角一勾:“喏,菡萏苑,就是这里了。”
两人上前去,正巧见到紫墨匆匆走出来。顶头瞧见两人,紫墨一怔,忙将两人让了进去,一边走还一边佩服:先生果然没有说错,这掌柜真的寻了过来,还提早到了。
陈苗苗和林伯被引到了一间花厅,紫墨微微欠身:“先生这会儿还在忙,请二位在此稍作歇息,我去回禀先生。”
“老先生正事要紧,我们等等也无妨,这饭时间越长滋味越足。”陈苗苗笑着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