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朝已经闭上眼睛,俨然一副要睡熟的模样了。
明恬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匪夷所思。
她本来都把寝殿那张宽敞的床榻让给他了,怎么现在又歇在这里,抢了她在外间这临时起居之处。
明恬道:“此榻矮小,恐怕盛不下殿下伟岸的身躯。”
燕云朝并不理她。
明恬便勾了勾唇角,轻声道:“那就多谢殿下赐臣女在内室安睡了。”
说罢,她下榻穿了绣鞋,毫无留恋地回到内室,熄灯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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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病一日重过一日,太医们日夜操劳,一番辛苦,终于赶在第二场法事的时候,让皇帝得以有了些精神,亲自监督着那群道士做完了法事。
不仅明恬不放心,皇帝也担忧,怕皇太子阳奉阴违。
第二场法事过后,皇太子昏睡整夜,次日才幽幽转醒。
皇帝在甘露殿召见了他。
短短十几日过去,原本正当壮年、颇有精神的皇帝,就变得憔悴了不少。
他虚弱地躺在榻上,眼皮耷拉,额角处也生了不少皱纹。
瞧见燕云朝进来,他轻轻唤道:“太子,朕有些事要交代于你。”
燕云朝走上前去,倾身行礼:“还请父皇吩咐。”
皇帝面色恍然,仰面看着帐顶。
“这几日,你监国理事,朝政诸事都处理得颇好,日后这大周江山交托于你,朕是可以放心的。”
燕云朝没有言语。
皇帝轻叹一声,又道:“你于政事上熟稔老道,一点都不像未及弱冠之人,朕常常在想,皇后本身并无多少学识,是怎么教出你这样优秀的储君的?”
燕云朝淡淡道:“父皇谬赞。”
皇帝摇了摇头:“但你知道,朕对你哪里最为不满吗?”
燕云朝眸光微垂,等着皇帝继续。
皇帝道:“你太冷漠了。虽说为人君者,最不该为七情六欲所制,但朕尚且有所喜恶,年轻时也有最为宠爱的妃嫔,而你——”
皇帝顿了一顿。
“你因那场怪病缺失一缕神魂,就好像连人所拥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反观另一个你,倒是爱憎分明,却又有些过激……
“而朕,不单单是君,还是你父。从为人父的角度,朕并不希望你做一个凉薄冷漠,毫无喜怒哀乐的孤家寡人。”
燕云朝指尖微动,撩起眼皮看向皇帝。
皇帝道:“虽不知你究竟是因何对明氏另眼相待,但她难得能勾起你的情绪,朕便勉强应允,让她做你的太子妃。”
皇帝的赐婚圣旨自然关键。
毕竟明恬如今是内廷女官,燕云朝若要自己违抗规矩,迎娶有品阶的女官,那在说服朝臣上总要费些功夫。而有了皇帝的圣旨就不一样了。
燕云朝面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低垂着眉目,轻声道:“多谢父皇。”
皇帝平静续道:“只是有一个前提,你知道的。朕怕是撑不到你做第三场法事的那天,但你既为大周储君,理应一言九鼎。朕要你现在立誓,保证把剩下的法事做完。”
燕云朝默了默,撩袍跪了下去。
皇帝面上这才露出欣慰的神情。
等燕云朝立完誓,又站起身的时候,皇帝问:“这几日,你母后那边如何?”
燕云朝道:“母后终日在清宁宫闭关打坐,抄写经文,为父皇祈福。”
皇帝目中闪过一丝厌恶。
但顾及着燕云朝,他把这丝情绪忍下了。
当初若不是因为想立燕云朝为太子,他根本就不会把赵氏抬为皇后。
赵氏竟胆大包天,又愚笨至极,才害他至此。
皇帝只想一条白绫,赐死赵氏。
但如今太子已然监国,诸多诏令都经过他手,皇帝不可能绕开太子,直接赐死他的母亲。
况且……毕竟是皇太子,若是他处置了太子之母,难免会引起朝廷猜疑,对太子、甚至于朝政稳固都会有所影响。
皇帝忍了忍,交代道:“那毕竟是你的生母,朕现在不追究她的过失。但等日后——”
皇帝思索片刻,说:“西郊有处行宫,你把她送到那里安享晚年,不要让她在宫里干扰你,特别是插手政务。至于赵家,爵位想留便留着,但赵氏子弟,往后不可重用。”
燕云朝道:“儿臣心中有数。”
皇帝盯着他看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