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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2 / 2)

晏桑枝有瞬间的晃神,捏紧手里的布头,来到江淮有段日子了,大家都是白净或整洁的模样。再看到这般的,恍如隔世。

她头有点晕,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回过神来,在流民的黑瞳仁注视下,把窗户给打开,她调整自己几近沙哑的声音,才开口说道:“几位嫂子不用担忧,我们跟之前一般诊脉就成,看看身子还有什么问题,治好后就能出去了。不用担心没地方住,官府会给找地方安顿,做点活计也足够养活自己的。只要把病给治好了。”

她这时候说话很温柔,轻声细语地生怕惊扰了她们。其实更深的原因,她怕这些人失去理智发疯,流民的性子她太过于了解,要是不说好,治病时背后用棍子打你都有可能。

有个女子抬起头,她厉声地道:“治好?如何治好,真当我们不知道,隔壁已经有人死了吗?你们说,是不是想叫我们都死在这里啊!你们都是来害命的,大家不要信她们,他们会害死我们的,会害死我们的!”

她说到后头,一会儿大叫一会儿哭,用手撕扯自己的头发,最后趴在地上哀嚎,“我的儿啊,我的儿子啊。”

有知晓内情的妇人情绪还冷静些,拿眼觑着那女子,小声道:“她疯了,大夫我是信你们来救人的,她是个疯子,儿子死了,丈夫在地动时又没了,才变成这般。”

说完想起自己也家破人亡,一时忍不住,也哭丧似地拍打地面,“我的命怎么这般苦啊!”

晏桑枝和谢行安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都透露着为难。

更能知道,伤寒无疑,这样的面相一眼都能瞧出来,有些再晚些只怕保不住命。

那些让人欲哭的哀叫她只能努力当没听见,让旁的人先过来把脉,孩子先来,女童大概五岁的模样,可嘴唇青紫发乌,两只眼皮直落落地垂下,拿布裹住摸她脉都能感受到手的冰凉。

越诊脉,晏桑枝的心就越发沉,她不知道自己是秉着何样的心情,把这些在她看来必死的病症给写到上面去的。

八个人看完诊不算太快,她本想说些什么的,可看到这一双双想活下去的眼睛,她如何说,怎么说。

能救的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

出门前她还是安抚大家,“不算是太大的病症,只是熬药的速度要慢些,大家再等几日,病会好起来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么苍白无力。

出了门,挂了锁,两个人都有点难受,他们知道过了今晚,有些人就不会在这个世上了。

医者啊,哪怕看惯了这些事,可总不能忍心。

一路沉默地走到院子中央,那里已经有不少大夫,从一开始的面色还算好看,这一遭后,露在外头的眼睛都颇为无力。

谢行安也没有多说什么,让大家先拿胰子去井里盛水将手给洗干净再说,全都好之后才开始说自己所诊的脉。

“我们这边,两个死症,已经无需再医了,病发的太快了。”

“我,”有个年轻的大夫有点哽咽,“我们这边,诊出了前面进去的何大夫,病症不好,前面两日他说自己只是头疼,把过脉也还成,现下已经起不来了。只怕,没几日可活了。”

无人说话,此时真的意识到,这已经不算普通的伤寒了,沾上后真的会要人命。

“尽力医。”

谢行安沉默了半晌,只说了这三个字。

越说到后头,死症不多,但光这一日,已经有十来个。

有人死活没明白,“就算吃了什么东西,发病也还算快。可流民从松镇到这里便用了半个多月,再加上这几日,算算有二十来日才发病,一发病就这般猛,这是为何?”

太过于离奇。

“是水,”晏桑枝出声,“他们大概全都喝过山洪水。因水源而发病,时间可至一个月。”

这般重的病症,只怕不止喝了,泡在洪水中时日也多。

有些大夫点点头,有种束手无策地感觉,又问,“那该如何医?”

按普通的法子去医不成。

谢行安能用针灸吊命,可只有他和另外两人本事还成,根本不能放在这么多人身上。

但是他提出几个关键的意见,“第一,流民身上的衣服要换,不洁邪气只会更甚,拿艾叶或苍术加皂夹熏烟。再叫外头送桶子来,叫他们全都擦拭一翻。”

说到第二有些沉重,“把死症的人全都移出来,二楼有屋子,单独一间,莫要惊扰了旁人。送他们一程体面。”

“还有便是,之前便说过流民虚到吃不了汤药,现下也自然不成。我是想苍耳末服冷水,辟恶。”

谢行安刚说完,晏桑枝立马反对,“不成,这冷水入胃如何能受得了,更何况苍耳有小毒。我这里有几个法子,请大家听一听。最要紧的是要让他们能喝下汤药,我本想慢慢来,如今也慢不下来。

那就是先吊着,拿天门冬做成天门冬膏,每日多吃几次,能补益元气,至于饥饱吃多了也就不会觉得饿。要是那些格外怕冷的,就让他吃天门冬、茯苓粉。

吃上三日能短时间内把难受给抵住,再吃方药,下稍猛点的药,把病根先去了。之后再按药膳来补。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

“麦门冬膏真的这么有效?”

“自然,它还能除瘟疫。”

“我听小娘子的。”

又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很久,集思广益,在大家所说之下把方案完备了下,大差不差。又请示外头,等了一炷香,才说按这个来。

谢行安让人安排送需要的药材和衣物,剩下的大夫去带死症的病人。

晏桑枝站在那里,看着之前那个哭天抢地,死了儿子又没了官人的女子被带出去,她大概也晓得自己的病,哈哈大笑,竟也无畏地跟了过去。

只有看得人难受。

等天门冬到了之后,她便抓紧把这些全都泡在水里,泡了段时辰后,去皮,芯也不能要,拿石杵给捣烂。旁边的大锅已经烧上了,炉子呼呼作响,天门冬汁倒下去,小火慢煮,放蜜下去,再熬沾到铲子上已经挂在上头,她便舀到洗净的瓦罐里,再把罐身埋到土里,去一去火毒。

等过上几个时辰,天门冬膏也好了。她盛在碗里的事后不由想起谢老太太来,她说过保寿命,给的也是天门冬膏,毕竟多喝上几年真能叫人延年益寿。

想着事,手底下也没有含糊,全部碗里都放两勺的膏,用热水融开它,淡淡的黄晕出来,是甜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