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桑枝并非空口说大话,她是有家底子在身上的。
谢老太太已经年过半百,看过的大夫都说,至多还有一两年的活头。如今在这里听着这话,谢三那脸上的横肉都在抖,不可置信般问道:“真的?小娘子可别诓骗于我?”
“自然是真的,这件事还得等她性情稳之后再谈。”
两人交谈了许久,炉里的驴肉汤也咕嘟冒气,自有一股香,谢三闻到都停住了嘴,要不是理智劝住他。这是要给他娘吃的,他好歹得尝尝再说。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谢三拿上砂锅回到自己的府宅,才刚走到小路上。就听他娘屋里传来一阵拽木头的声响,他妻子领着一群人全都站在外头,面上习以为常。
“你们都先干自己的事,舒娘回房歇会儿,我进去看看。”
谢三把他们都打发走,谢老太太没打砸东西,只是把摆在墙角的黑漆木桌给移开,瘫在上面,什么话也不说。
“来,娘,这是我请人做的驴肉汤,可好喝了,尝一口。”
谢老太太听见不是什么汤药,趴伏的身子立起来,有气无力地瞟一眼,“拿碗来。”
她素日来少吃荤腥的,这汤倒是一点油星都没有,也没什么胃口,又不好下了自个儿子的面。
这病发起来就这样,清醒时荣辱俱知,还晓得维护别人,发起病来六亲不认,一点尊严都没有。
谢老太太恨极了这样的自己,不敢去看他儿子的神色,接过那碗汤,连勺子也不用喝了一大口,吃到有嚼劲的驴肉,用牙齿去磨它,像是在发泄怨气,一口又一口。
吃完一盏好不好吃,她全然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清明了一些,转头耷拉下眼皮。作妖了许久,总算累了,谢老太太让他出去,自己要睡一觉。
平常她不闹到半夜是不肯歇的,今日下午才过一半。谢三心里高兴,连忙让人守着,轻手轻脚出去给掩上门。
坐到厅堂吃茶时,他放下茶盏,转头问身边的小厮,“行安的船是今日到江淮?”
“晌午已经到了,那时郎君正忙着,我便没多嘴。”
“我赶紧看看去,这小子胆大,自己去了成县,把他娘老太太都吓得够呛。”
谢三一路絮叨,他是谢家旁支的,在主宅边上买了间宅院。走上几步路就到了,大摇大摆进去,之前赶来慰问的,眼下大多都走了,厅堂空荡无人。
谢七拿完东西出来,正好看见他,忙上前搭话,“三爷,你找郎君呐,他在茶室。”
也无怪乎谢七这么殷勤,他和谢十三、谢十五都是从谢三底下的船帮出来的。名字还是谢三挑了几个自己喜欢的数给他们安上的。
“是找他,你也进成县了,身子还好吧。”
“还成,主要是郎君受累,倒显得我没什么用。”
两人客气几句,进到茶室后,谢三嗓门很大,“行安。”
屋里头谢行安原本靠在椅上,见他进来,整整衣冠行礼,“三叔,这边坐。”
谢三打量他,气色瞧着还算好,看来没多大事,他寒暄了会儿。
听谢行安问道:“表祖母的病如何了?近来可有好些。”
“还是那样子,不过我找到个偏门的大夫,你可别说,虽然是个岁数轻的小娘子,看病却老道地不成。眼下才刚治,吃了盏驴肉汤,我娘窝在家里睡下了,真是难得。”
谢三夸得天花乱坠,各种溢美之词从他嘴里说出来。
谢行安给他倒了盏茶,听得认真,忽听他发问,“行安,你可不知,我第一次见着个小娘子行医,心里还觉得古怪。你说要是你见着了,是不是跟我想得一样。”
“三叔,这事我觉得你愚昧了,”谢行安扣着茶盏,说出口的话却不赞同,“行医看病这事哪分得男女,只是传家之术给男子的更多,可饶是这样,有些病女子医治时更厉害。”
谢三讪讪,“是我狭隘,人小娘子大气,也没有跟我一般计较。”
“吃的什么方药?”
“没吃方药,吃的药膳,可神了,别觉得是骗人。我见过她的医案,虽则我识字不多,可晓得那上头的病,中风都能医得,听她说还不是什么大病。”
谢三这人较真,“你不信是吧,哪日你有空,跟我一道去看。”
谢行安还真有些怀疑,不过谢三又不是没脑子,总不能被骗了。
他腾不开手,“我走不开,前头医馆捅了个窟窿,还有好些人得去赔礼安抚,瞧瞧病情,等个几日。”
“成,”谢三之前在袖子里备了帕子的,没找着,掏出个画像来,猛地想起。塞了张给谢行安,忙道:“你人脉广,也帮我找找纸上这个人。我受人之托,总得把事情给办好。”
谢行安接过画像,打开看了眼,不认识。转交给谢七,让他上点心。
等送走谢三后,又交代道:“今日去给我约宋天师,看他有没有空。”
谢七应下,谢行安进屋翻看之前事故的医案,一页页翻下来,眉头紧蹙。
最后一页的医案,是东城巷中街晏家的。
顾大夫还将那日的质问也给写了上去,看得出来生病的是个会行医的小娘子。
晏家,他摩挲着上头的这两个字,回想起自己做到的梦,心下疑虑。
作者有话说:
驴肉汤出自《饮膳正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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