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来一个月,厂里这么多人,男的,女的,他妈的太多人了……今天才碰到钟哥。”
他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欸,你住哪儿啊?我住厂里,那宿舍,又潮又烂,呸……狗屁资本家,说了一个月七千,我进来说我技术不成熟,先干两个月五千,下个月才给我涨到七千。你说,咱们又不是坐办公室的,搞什么实习期,日了狗了……”
他抬脸,眼神淡淡扫过他激愤的脸,又低下头去。
“就这样的,你不该来。”
“家里没钱了啊,我妈出了点事,做儿子的总要家里的负起责任嘛,像钟哥你,不嫌弃我们这种车间,还来干流水线,大家不都是为了挣点钱回家过年嘛……”
他躬着的腰背僵住,“……你什么时候岐山?”
“哦,我准备除夕夜前五天回去吧,休息休息,把家里打扫一下,不管怎么样,一家子团聚,开开心心过年总是舒坦啊,一年累到头,图什么啊……”他摸摸口袋,摸出一根烟,递给钟敛一根。
“钟哥咱们出去说?”
他端起餐盘:“好。”
两个人往厂外走,到了栅栏门外才把烟点起来,蹲在马路牙子边,李泉问他的腿怎么弄成那样。他缄默了一会而,摇摇头:“被人弄断的,再有机会去医院,已经太迟了,以后也只能一瘸一拐的。”
李泉后背起冷汗,明知故问:“谁这么嚣张,现在这是法治社会。再说,钟哥是不能动手的读书人,怎么得罪了这么流氓的人。”
钟敛冷笑:“流氓?那些光鲜的人,没一个不是流氓。”
“是,是,有钱的就是好,臭流氓还能变王子。”
“呵。”他猛吸一口烟,看看来自家乡的熟悉面孔:“我要回去了,我租了个房子。”
李泉挠挠头,“我再陪钟哥走一段。”
他没有拒绝,李泉跟上,照顾他腿脚不便,两个人走得很慢,李泉又聊了很多家乡的变化,钟敛没什么表情变化,一直听着,快到自己住的地方时,他谨慎地停住,想和他道别。
“钟哥,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但是看你的状态,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表情无波无澜:“关于李舒雪的,是吧。”
“诶钟哥,你怎么知道。”
“除了她,还能有什么事。她怎么了,小高还好吗?”
“小高好,以前身体不好,但我上回见他他还能跑呢。”
钟敛面色冷淡,“有人用钱救了他的命。”
“是,我就是想和你说那个人。陆正衍,听过吗?上回舒雪姐回村里,他在跟着,还抱着一个小女孩,是他们的……女儿。”
钟敛的表情依旧冷得像冰,歪斜着身子,紧贴裤缝的那只手不停地发抖。
“他们又在一起了?”
“是,是,看舒雪姐挺爱他的样子……好像是个有钱的男人,模样也俊,也不奇怪。”
“她怎么可能再接受他……?怎么可能?”他终于不再平静,双目怒视着李泉,“她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是。怎么了,陆正衍有什么问题?”
“呵,我这条腿就是他踩断的。”
李泉瞪大了眼:“踩断!?”
“用他的皮鞋,踩断。”
“日,什么狗东西,没有这么欺负人的,钟哥,这口气你怎么咽的下,我要是你,早就提刀宰了那个杂种了!”
“我还有爸妈。”
“爸妈?难不成他死了还能找我们的茬?你看看你,变成这样,你上一回见叔叔阿姨是什么时候?去年过年你就这样回去见他们了吗,他们怎么咽的下这口气!”他义愤填膺。
钟敛摆头:“我已经三年没回家了。”
“三年,三年没回家……钟哥,这已经不是一条腿的事了,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就因为得罪的人,落到这个地步,怎么甘心呐!”
钟敛胸口起伏,语气冷得像冰:“甘心与否不重要,他这辈子都别想和李舒雪结婚。到现在李舒雪都还是我的妻子,我就是要一直恶心他。”
“你和舒雪姐还没离婚?”
“不会离,我不允许。”
“那好,这也算出了一口恶气!他想娶舒雪姐,没门!”
“好了……”钟敛的肩膀跨了下来,“李泉,你回厂里休息吧,晚上还有班儿。”
“好,好,钟哥,以后我们在厂里互相照应,都是同乡。”
钟敛犹豫了一下,“可以。”说着,一瘸一拐往巷子深处走去,不知道自己还受不受人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