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的时候,还有一个星期就是除夕,在外漂泊总不符合过节的氛围,李舒雪带着李文高回了七怜村,随身携带陆正衍给她的卡,里面装着未知数的钱财。她猜肯定不少,感到极不踏实,毕竟是意外之财,又因为再也不能见女儿,她心里惭愧着难受着,也把这笔钱看作是卖女儿得来的,更加羞耻不想去银行查看。
除夕前一天,李文的高的药只剩了小半,她不得不动用那张卡。她站在ATM机前,输入自己的生日,焦虑地捂着额头,等待数额出现。
当数字跃然在屏幕上显示,李舒雪心惊肉跳,虚起眼睛举起手,从后往前数有多少个零,她微微张着嘴唇默默数着,呼吸越来越紊乱,脸颊绯烫。
得到答案以后,她又数了一遍,再数了一遍,数完第叁遍,她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整整五千万人民币,那些0看得她眼睛昏花,她像被狂风卷入金库一样震撼,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身后有人排队,指尖发着抖去摁那些按钮,好不容易取出来五千块钱,揣着卡和钱仓皇就往家里跑。
这样的震撼一直持续了好几天,她惴惴不安,和邻里交流时也时常发呆,她不知道要怎么处理那么多钱,她和李文高这辈子都用不完,她根本不需要那么多钱的。
一直到初叁这天,在她几天几夜难以安眠彻底把身子弄得疲惫不堪以至于在床上睡了一整天以后,她醒来,强烈的感觉远了好些,李文高坐在她床边看书,外面天都黑了,他冲着双眼蒙蒙的李舒雪笑,她搓揉自己的脸,也跟着勾了勾唇。
其实,一切都在好起来。
“妈妈。”
“嗯……”
“下次你晚上再睡不着,我给你讲故事吧,不能再这样了,你眼睛下面黑了好几天,吓死我了。”
她摇着头道歉,伸出手臂,李文高往她怀里靠了靠,他知道妹妹不在妈妈身边她很难过,他心疼地抿住唇。他和妈妈一样想念妹妹。
闹了这一出,李舒雪恢复了精气神,尽量不去想她力所不能及的事,不去想她的女儿,她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能想象关于她的美好。
过年期间,不少外地打工的男男女女都回到了村里,李舒雪一出门准能碰见谁,肯定是要打招呼,聊一会儿,聊着聊着她才发现,原来村子里的妇女近乎有一半都和她一样,在大城市里做保姆,年纪更大一些的就是做保洁,因为没有文化,拿的工资和她没碰上陆正衍之前的价格大差不差。总体来说是个体面的数字,一年到头省吃俭用,也能攒下些钱来。
可问题就出在省吃俭用上,城市里花钱多,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住在雇主的家里,一旦涉及到租房,那就是要花去一大块的工资,还不提被人骗,被公司坑中介费的其他情况。她都亲身经历过,自然明白其中的苦涩和艰辛。
今年镇上新来一位大学生村官,初七一过,在妇女们着急忙慌往城里赶之前,村官李霞把大家召集起来,执行市里的特殊任务,宣讲在城里务工要注意的防诓骗事项,以及一些市里的公益项目。李舒雪也参加了这个会议,完事之后李霞特意去了她家,问了些关于钟敛被黑社会殴打的传闻,事情的真相过于复杂,李舒雪不愿再提,选择闭口不谈。
李霞啧一声,为难片刻,又问她今年的打算,她毫不犹豫:“出去打工,挣点钱。”
“嗯,那好,是这样的,我解到你干保姆这一行已经好几年了,你又念过高中,能不能把你工作上遇到的困难跟我说说,我做个记录。你看现在我们岐山市将近五分之一的劳动妇女都在几个大大城市从事保姆类的工作,我想了解你们工作上的具体情况,做个报告上去,看能不能弄一个保障这些务工人员权益的组织。”
李舒雪局促着,绞紧双手,“我……我念书不行的,懂的也不多,具体要说些什么……”
李霞温和一笑,把她要了解的问题一个一个抛出,李舒雪全神贯注地回答,紧张得额头起汗。李霞刷刷往本子上记着,李舒雪从头到尾都在心慌,生怕说错了什么,影响了别人。
“嗯,好,我都记下来了,谢谢你的配合。”
“书记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嗯……有一个,以后公益组织要是真的浓起来了,肯定需要一个能跟村里人沟通的人。我们这些人来说话,大家感觉不信任,又是过年期间,在家人面前也抹不开面子把自己在外面的苦难都说出来,再拖下去呢,大家又要出门了,我昨天问了一圈,就你说的多,很详细,唉……”她叹息片刻,收了本子,举起来扬一扬:“今天谢谢了你了,公益组织要找一个能跑路的人,你有个孩子要养,家里生活也拮据,八成是不方便做这个工作了……那我先走了啊,还得去问问市里小组计划书写的怎么样,要投入多少钱才能切实帮到大家,李舒雪,谢谢你。”
“等一等。”
李舒雪叫住她,眉眼间充满了奇怪的拧巴感,胸口起伏,“这个工作,能帮到大家吗,我能帮村口的李二妈,隔壁的王姐……她们,我能帮她们吗?”
李霞不解地瞥着在一边玩耍的李文高,为难地摇头,“你负担重,还是别了吧。”
李舒雪深呼一口气,有一种极为强烈的冲动驱使她站起身,坚定地说:“我有钱,我已经告诉村长明年不用再给我们家评贫困户了,李书记,我想帮忙,我想帮帮大家……我知道做保姆的不容易,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更不好找工作……我知道她们不容易。”
李霞眼里闪着光,“你想帮忙?”
“我想,我……想。”
“不用你们出钱,这些公益组织的募捐都是面相社会的,主要靠一些大企业的公益项目捐款,你们不用出钱,这个组织的性质不是坑钱的中介公司。”
李舒雪眨眨眼,“那我可以出人。”
“李文高的学业还要花钱,这个公益组织内部成员基本是挣不来钱的,你……家里支撑得住吗?”
“可以的。”
她激动地颤抖,嘴皮发麻,她这一辈子从来还没做过什么真正的好事,一直窝窝囊囊地活着,为了李文高的病四处奔波,吃了苦得来一笔侥幸的钱财,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笔钱,现在机会来了,她坦然生活的机会来了,她想抓住机会。
她着急地想证明自己可以投入地做这件事,李舒雪绞尽脑汁想出一套说辞:“李书记,我在城里结了一回婚,我老公……他在工地上意外失足死了,公司赔了我好些钱。我想做一点好事,积善德,希望他在那边过得好,至于钱,你不用担心的,小高的心脏已经好了,平时就是吃药,花不了太多钱……可以吗,我可以去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