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张庆进院传话,院子里顿时乱了起来,皇子公主们哭叫着挣扎求饶,不经意间有人注意到正要离开秦菀,便不管不顾地要闯过来:“母后!”
元琤声嘶力竭地含着:“母后!救救儿臣啊!”
秦菀闭上了眼睛,但迫着自己不许止步。
她不是不能发善心饶过他们,但她已太知道斩草不除根的害处。倘使昔年齐轩更谨慎阴毒一些,非要见到他们秦家上下的项上人头才肯作罢,现下这江山或许还未易主。
她走出数丈,院子里的声音就消失了。幽长的宫巷归于安寂,很快便见一排宦官捧着托盘,各托着一颗项上人头从她身侧路过。
她冷眼看着,一个个都看得清楚:元珏、元琤、元璋、元珣、欣慧……
他们也都会被送去给齐轩看。
秦家的一百二十七条人命,就此还上了一百二十六笔,还剩一个,她要亲自去取。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郁气,失神地笑了两声,复又提步前行。
她走到景明宫,宫门口重兵把守,她若无其事地走进去,走进正殿又迈入寝殿,尚未绕过影壁,就听到女孩子在哭。
她听得出这是谁,脚下未停,绕过影壁间,只闻那哭声滞了一瞬,接着便见佳悦扑过来,跪地便抓住她的裙摆:“母后,饶了我母妃吧!”
“佳悦!”吴氏脸色发白,几步上前将佳悦拥住,护在怀里。她望着秦菀,眼中已寻不到昔日的姐妹情分,口吻颤栗道,“人死不过头点地……我知你心里有恨,但求你给我们母女一个痛快!”
佳悦泪如雨下,一壁恐惧地抓着母亲的衣襟,一壁还在冲秦菀喊:“不关我母妃的事,不关我母妃的事!”
秦菀面无表情地看看她,无声一喟:“我们坐下说话。”
言毕她径自走向茶榻,吴氏定一定神,也要上前,但佳悦紧张地拦着她。吴氏拍了拍她的手,她小脸紧绷着摇头,秦菀见状无奈,直言道:“如今国库空虚,前几日陛下与我商量说,想承认佳颖的公主身份,以免两国战事再起,我同意了。也顺便求了陛下,饶姐姐和佳悦一命——姐姐是想继续躲着我,还是我们坐下好好商量商量?”
母女二人俱是一怔,佳悦连眼泪都滞住。吴氏又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她终于松了手,束手束脚地跟着母亲一起上前。
吴氏在茶榻另一侧落座,佳悦抽噎着拽着母亲的袖角,打量秦菀。吴氏亦看了她半晌,神情复杂道:“灭门之恨,你竟肯放过佳悦?”
“我可以饶她一命,但她得去若莫尔投奔佳颖,这辈子不许回来。”秦菀直言道。
眼见吴氏眼底一栗,秦菀又言:“姐姐不必担心。佳颖不日前刚送了信回来,她在若莫尔已站稳脚跟,颇受子民爱戴,信中也只担忧两国战事再起,言辞间很有一国之母的样子。佳悦去了,想来佳颖能护住她。”
随着她的话,佳悦渐渐静下身,又抽噎了几声,道:“母妃可以一起去么?”
“不可以。”秦菀冷声,眼见佳悦眼眶泛红,口吻终是缓和了些,“你要知道,你们到底是前朝公主,身份特殊。虽说新君下旨承认你们的身份,若莫尔便也不得不认,但若你们母妃也去了,就会显得你们形同弃子。反之若将她留在京中为质,到显得新君重视这场联姻,你和佳颖在若莫尔才能平安无虞。”
佳悦紧紧咬了下唇:“可是……可是父皇已经没了,母妃怎么办?不跟我走,她日后住去哪里?她娘家都没有人了!”
秦菀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见她眼中只有对母亲的担忧,而无分毫对父亲的思念,才算彻底松了口气,便坦然道:“新君既认了你与佳颖的公主身份,自也会给你母妃该有的体面。我问过了,他打算给你母妃封个诰命,日后就在皇城里养老,日后若两国关系能再近一步,你们两个能回来省亲,便也可以再看看她。”
佳悦的心弦陡然一松。
作为亡国公主,这已算是极好的结局了。
可她接着又想起念珺,虽知念珺是秦菀的女儿,出路自不会差,还是不安地又问了句:“那念念呢?她……她会死吗?”
秦菀的神色不禁复杂了一瞬:“虎毒还不食子呢,我能饶你们母女一命,你倒觉得我会杀了她?”
“只是问一问。”佳悦窘迫地低下头,不再吭声了。秦菀起身不再多留,边往外走边告诉她们,“待陛下登基,佳悦便要启程,我会自掏腰包给她备一笔钱财傍身,姐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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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过了一日,秦菀终于打算去见齐轩了。
她本有心再磨他一阵,然而看押他的人来回话说,他自从见了皇子公主们的项上人头就绝了食,不吃不喝,又一味饮酒。她若再不去见,只怕就没机会亲自送他走了。
她于是在暮色四合时去盈云宫见了祝氏——便是从前的莹妃。
数日不见,祝氏还是老样子。她当了数年的宠妃,一直很会“敛财”,是以这阵子虽然局面突变,她被押在宫中形似囚徒,但凭着花钱打点也没受什么委屈。
秦菀见到她时,她正坐在茶榻上啃着枣子看闲书,面色红润如旧。见她进来,祝氏讶然了一瞬,继而揶揄:“啧,稀客,不会是来给我送三尺白绫的吧?”
“姐姐这样的美人,吊死了多可惜?”秦菀打趣回去,笑吟吟地坐到她身边,“我是来求姐姐帮忙的,姐姐若肯帮我,事成之后我就放姐姐出宫。”
“哟,想赶我走了?”祝氏清脆地嚼着枣子,侧首看她,“那我要价可高——你给我一万两黄金,再在江南给我置套宅院,咱什么都好说。”
秦菀凝神沉吟片刻,缓缓道:“一万两黄金没有,宅子我也没心思去挑。但姐姐若肯帮我这个忙,姐姐在盈云宫中积累的赏赐尽可带出宫去。”
“……你疯啦?!”祝氏讶异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我攒了多少好东西?你若让我带走,我……我怕不是能在江南买下一座城。”
“就这个价。”秦菀笃然。
“那行!”祝氏立刻应了,顿了顿声,又变得有点气虚,“你不会有什么事要让我去送死吧?那可不行。我……我还没活够呢,攒的银子我也想活着花,变成随葬品可没意思。”
“姐姐在想什么?”秦菀摇头失笑,“姐姐放心便是。这些钱我也巴不得姐姐带出去活着花。姐姐这厢花着,朝廷还能收税,钱拐两道弯便入了国库,倒比只扣在宫中行赏强。”
“你操的心倒不少。”祝氏丢了啃干净的枣核,拿了个新的枣子继续啃,“说吧,什么事,我听听。”
“姐姐得陪我见废帝去。”秦菀一字一顿。
“……”祝氏一口枣子噎住,木了半晌,坦诚道,“那得再加五十两银子。”
“你还缺这五十两?!”秦菀目瞪口呆,祝氏悠哉地继续啃枣:“苍蝇也是肉,你就说给不给吧,不给你找别人去。”
秦菀无言以对,心知自己被她讹上了,只得点头:“花晨,取钱去。先付二十五两的定金,余下二十五两回来再结。”
“好嘞。”祝氏手里的余下半个枣一丢,掸手,“那咱走吧。”
看着倒比她还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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