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朝臣们尽数离开,她才步入殿中,皇帝议事议得疲累,正饮着茶歇神,见她进来,随意一笑:“有日子没见你来了。”
“倒怪臣妾不来了?”莹妃翻了翻眼睛,语气娇嗔,“明明是陛下重新得见了倩妹妹就顾不上旁人。这些日子,陛下除了倩妹妹,谁也没见吧?”
皇帝不由睇了她一眼:“怎的,吃醋了?”
莹妃嬉笑了一声:“臣妾也喜欢倩妹妹,才不吃她的醋。”
说罢,她悠哉地倚到了御案一侧的边沿处。这姿势慵懒却不讲究仪态,阖宫里只有她会这么干,皇帝倒也习惯了,仍自品着茶,并不说她。
莹妃道:“臣妾今日本想与倩妹妹划船去呢,现下却划不得了,这才来找陛下。”
皇帝不由一奇:“怎么划不得了?”
莹妃抿了抿唇,哀叹一声:“皇后娘娘忙于立威,现下正让倩妹妹在凤凰殿前罚跪呢。”
话音未落,皇帝腾地站起身。
莹妃料到他会心疼,却不料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不禁讶然。皇帝看见她的讶色也知失态,嗓中下意识地一咳,敛住情绪:“怎么回事?”
莹妃缓缓道:“冷宫宋氏,前两日殁了。倩妹妹虽和她有过节,却念着她是四皇子的生母,今儿问安时就像顺便与皇后娘娘求个恩典,给宋氏追封个位份,下葬也能体面一些。可皇后娘娘……”莹妃哑笑一声,透出无奈,“许是这些日子病糊涂了吧,竟说倩妹妹赶尽杀绝,说得倩妹妹一头雾水。”
皇帝眉宇轻蹙,道了声:“荒唐。”
莹妃续言:“是啊。后来这一来二去,不免有了些争执的意味。六宫妃嫔都看着,倩妹妹怕闹得不好收场,只得搬出了自己该守妃妾之德的道理,说不该惹皇后娘娘生气,愿自请去殿外罚跪。”
说着又顿了顿,接下来的话放缓了些:“依臣妾看,这本是给皇后娘娘递个台阶。她这边示个好,皇后娘娘那边也缓和几分,相互客气一番也就过去了,后妃之间总该维持和睦。谁知皇后娘娘竟真就让她跪到了外头,上上下下那么多姐妹瞧着,真是一点也没顾及倩妹妹的面子。”
皇帝的面色随着她的话一分分地发沉,等莹妃说罢,他即道:“王敬忠,速去凤凰殿,接阿婉过来。”
“诺。”王敬忠躬身一揖,匆匆向外走去。
莹妃并不拦他,只露出忧色:“臣妾本是想让陛下去劝劝皇后娘娘,陛下若如此直接,只怕皇后娘娘更要不高兴了。”
她这样劝,反倒劝得皇帝眉心狠狠一跳:“她再不高兴,也不能这样随意拿嫔妃出气。”
说罢不再多议此事,只又唤来两名宦官,吩咐他们:“去披香殿,把公主接来。再吩咐御膳房,午膳按照倩妃与公主的口味备。”
“诺。”两名宦官应了声,亦奉旨前去办差。
莹妃自感功成身退,是告退的好时候。心下仔细一想,却觉得这些日子见不到皇帝无妨,得的赏却少了,便又往皇帝跟前凑了凑:“陛下,臣妾这回算不算是帮了个忙呀?”
皇帝才刚安坐回去,神色也缓和了几分,见她这副模样,禁不住地笑了声:“算。”
“那……”莹妃望着他,“臣妾听闻宫里前几日刚得了几块上好的和田籽料,是若莫尔专程送来一表和谈的诚意的……”
不待她说完,皇帝抬手拍在她额上:“若莫尔是为了求娶公主,朕打算给佳颖添在嫁妆里的。”
“哦……”莹妃闷闷地应了。
再怎么说,她也不能抢小辈的嫁妆,尤其还是要去和亲远嫁的小辈。
她于是又一声哀叹,没精打采地福身:“那臣妾告退了。”
说完她就蔫耷耷地往外退,退开几步,就转过身。
皇帝终是一笑:“倒是还有些新得的翡翠,回头让人给你送去。”
莹妃顿时笑逐颜开,回过神,屈膝一福:“谢陛下!”
礼罢,就脚步轻快地走了,与方才的没精打采判若两人。
皇帝看得好笑,无奈摇头。视线一转,不经意地落在案头的一本疏奏上,那笑意就又淡去了。
是御史参阿婉的折子。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虽让人心烦但也情有可原。毕竟在接倩妃出冷宫这件事上,按规矩说该是他理亏,无怪群臣心生不满。
可这两日他却听闻,闹出这样大的风波与皇长子大有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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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殿,皇后迫着自己定住神后终是回了寝殿,不再多看徐思婉。
过了约莫一刻,外头有了些响动,皇后凤眸一抬,听琴旋即会意,赶忙出去查看。
她私心里原是担心倩妃在外跪出了什么不适,然而行至正殿,看到的却是王敬忠亲自搀扶倩妃离开的背影。听琴心弦骤紧,僵了一僵,忙折回寝殿禀奏,皇后的神情一厉:“就这样走了?没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听琴眉头紧蹙,“奴婢出去的时候,他们已走出好几步了。”
皇后周身都一虚。
适才回到寝殿,她就一直在胡思乱想。设想皇帝在清凉殿中会如何震怒,设想皇帝会过来与她发火,继而便设想自己该如何与他争辩。
可她不料,皇帝竟会这样差个人来,直截了当地将倩妃请走。
对一个皇后而言,比触怒圣颜更可怕的,大概就只有被皇帝忽视了。
这种忽视固然透着一股怨气,却更意味着他已全然不在意她、不在意她的颜面,是以凡事都不再与她打商量,她的存在已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这种感觉,令皇后遍体生寒。
她深知自己的身子已经很不好了,已没有太多寿数。元珏立储的事又还没定音,她不敢想象若她就这样撒手人寰,倩妃会如何把持后宫、如何一分分将她的儿子也挤兑得没有容身之所。
她突然觉得,那一步棋不得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