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徐思婉轻抚着她的后背,并不看莲贵嫔,只抬眸望向皇帝。
数步之外,莲贵嫔心生惶恐。
宫里的妃嫔与孩子她自问都识得,是以认定这小丫头是宫女。后来又听她将面前的宦官唤作叔叔,心下更笃然几分,这才拿准了主意要立规矩。
入宫三年,她历过的事情也不少了。得宠、失宠、复宠渡过几番,就尝尽了人间冷暖。
这份冷暖让莲贵嫔认准了,在后宫里只凭圣宠是不足以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的。要想不受欺负,还得自己立住。
所以,她端足了主位宫嫔的架子。
可眼下看来,这架子她端错了。不论眼前的女子和那小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看皇帝这般的态度,总归不对劲。
……许是哪个王府的小翁主或者小郡主?
莲贵嫔盘算着,勉力平复心神,暗想若真是那样的身份,她就告个罪,再将错处推出去。
不论是翁主还是郡主,唤一个宦官做叔叔,总也是不对的,丢了宗室的脸。
莲贵嫔思绪飞转间,皇帝已举步上前。他淡泊的目光扫了眼众人,最终落在唐榆面上:“你说。”
唐榆垂首,声色平静:“下奴适才陪伴公主玩闹,公主跑在前头,无意中冲撞了贵嫔娘娘。贵嫔娘娘动怒,要赏公主二十板子,再押去服苦役,便起了争执,惊了公主。”
在他第一次说出“公主”二字的时候,莲贵嫔脸色已然煞白。等他一番话说完,莲贵嫔身边的掌事宫女连忙争辩:“你……你适才可没说这是公主!况且若是公主,又何能唤你做叔叔!”
莲贵嫔趁机急道:“春桃所言极是,陛下,臣妾……”
徐思婉悠悠打断她的话:“一个三岁的孩子,若不是公主,在这位妹妹眼里就能随意打死了么?”
她边说边将念珺抱起,缓步行至皇帝身侧,轻轻一叹:“陛下,念念这几年日子过得简单,唤身边的宫女宦官做姑姑叔叔是臣妾准允的,因为……臣妾也不知究竟还能不能出来。称呼上亲切一些,总能让她觉得多些亲人,这事不怪唐榆。”
皇帝面色缓和,睇了眼唐榆,并无责怪之意,只说:“既然起了争执,就该先禀明公主的身份,便也不至于将公主吓成这样。”
“陛下恕罪。”唐榆不急不慌,“娘子先前着意吩咐,说陛下的册封旨意尚未颁下,守着礼数,娘子与公主便都还是没有封位的,让下奴行事不可张扬,以免给陛下招惹麻烦。”
话未说尽,皇帝已侧首再度看向徐思婉,眼中多有动容。
徐思婉不安地低头:“臣妾想着念念这样小,旁人就是不知她的身份,也不至于非找她的麻烦,实在没想到……”
“好了。”皇帝苦笑,缓缓摇头,“朕本想等母后过了七七再下旨册封,现下看来是等不得了。王敬忠。”
王敬忠赶忙上前。
皇帝道:“告诉礼部,加封倩贵嫔为倩妃,其女……”他这才想起自己尚不知孩子全名。
徐思婉垂眸:“念珺,美玉为珺。”
他眼底轻颤,神情恍惚一瞬,才续言:“其女念珺封公主位,让礼部拟几个好听的双字封号呈上来。”
徐思婉不由讶异:“陛下,太早了……”
依大魏朝的惯例,公主本已是个封位,不非另拟封号,年幼时以齿序相称便是。譬如恪妃吴氏膝下的两个女儿,便一直是称大公主与二公主。
而若增添封号,多是及笄时添上一个字、出嫁时再添一个字,以示尊贵。
可念珺现下才三岁。
皇帝却神色坚定,深深地看着她:“之前三年,朕没能为她做什么,你让朕为她尽一尽心。”
他这样说,徐思婉不好再劝,便止了音,睇一眼莲贵嫔:“妹妹还跪着呢。”
皇帝这才再度看向莲贵嫔,眼中生出不做掩饰的厌恶:“你不知公主身份,被孩童搅扰生出不快,朕可以不怪你。但面对少不更事的孩子,你行事如此狠毒,朕不能容。”
莲贵嫔顿显慌张:“陛下……”
“王敬忠。”皇帝无心听她争辩,“这样的人,不配做一宫主位了。传旨,降为正六品贵人,罚一年俸禄。至于绿头牌……”他语中一顿,“也先撤了吧。”
他一边说,徐思婉一边欣赏莲贵人的神色,说到最后一句,她脸上的最后一分血色终于也褪尽了:“陛下!”
她欲膝行上前,御前的两个宦官上前,将她一挡。
皇帝回过身,手指蹭了蹭念珺小脸上的泪痕,口吻陡然温柔:“念念不怕,去爹爹那里吃点心,好不好?”
念珺懵懂地望一望他,又望向徐思婉,徐思婉抿笑:“走,娘带你一起去。”
她这才点了头,低语呢喃:“吃点心!”
皇帝一哂,又试探着伸出双手:“爹爹抱你一会儿?”
这回念珺往后缩了。
他也不强求,摇摇头,便揽住徐思婉,往清凉殿的方向去。徐思婉瞧得出他对念珺的那份讨好,却不戳破,只在他没话找话地哄念珺时偶尔附和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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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二人一同在清凉殿坐了一刻,念珺吃着点心就忘了先前的不快,又开开心心地问东问西起来。皇帝有意与她亲近,不论念珺问什么,他都抢着答。徐思婉与宫人们心知肚明,便都只安然看着。
一来二去,念珺果然和他熟悉了一些,直到玩得累了,才又跑向徐思婉,伏到她怀里就要睡。
皇帝看着蔫耷耷的念珺,眼中一片温柔。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口中笑向徐思婉道:“本想留你叙一叙,为着她,朕只好委屈一下了。”
徐思婉摒笑:“来日方长,不差这一天。”
“嗯。”他舒了口气,“这次来行宫旨意下的急,朝臣们大概还要过几日才能到。这几天,朕正好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