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回到徐思婉的住处,如料被适才见到的那三位挡了去路。
除却从前封过少使的杜氏还有些自持身份外,另外两个本就是冷宫的粗使宫女,没什么可在花晨面前摆谱的,立刻姐姐长姐姐短地唤了起来,央她指点指点,如何从膳房得几个好菜。
宫里就是这样,不论从前有多尊贵,进了冷宫这样的地方,首先便要为口腹之欲打算起来。花晨也没卖什么关子,大大方方地告诉她们:“说到底,是几位娘子进冷宫的缘故不一样。我们娘子并未落罪,只是为着太后的病情自请入了冷宫来,乃是尽孝,宫里自然要顾着她一些。不过我们娘子素来与人为善,你们回去大可回话,就说二位娘子若肯与她说说宫里头的趣事,她也乐得结个善缘。太多的麻烦咱也不好给膳房那边添,但一顿嘱咐人家多备两个像样的菜还是办得到的,开支自是从我们娘子这边走。”
两个宫女听得眼睛都量了,半是为着自家主子高兴,半是也为着自己。
依着宫里的规矩,主子吃不完的菜就赏给下人。徐思婉肯抬手帮帮忙,让她们侍奉的冷宫妃嫔得两个好菜,她们也就都能跟着沾光。
这话倒听得杜氏不是滋味,她本就是宫女得幸封的少使,比不得大选进来的闺秀们风光。现下看着花晨这样的作派,只觉得自己便是得宠的那几天,也没比这个宫女过得好。
她于是不再等那二人,自顾端着一托盘的馊菜走了,口中不轻不重地留下一句:“都是冷宫废妃,摆什么架子呀?横竖都是一辈子也出不去了,还分什么有没有罪的。”
这话落入花晨耳中,花晨也不恼,径自回到徐思婉跟前,将前前后后的经过都讲给了她听。徐思婉听罢心里就拿定了主意,气定神闲地告诉花晨:“郭氏与齐氏若差人来求见,就告诉她们我改日去看望她们。不论谁差人来,都从今晚开始就给她把菜备好,宵夜再另赏一道点心。至于杜氏那边……”
她沉吟一瞬,清冷地笑了声:“她既然还糊涂着,我就帮她清醒清醒。你去跟掌事的说一声,就说她冲撞了我,让掌事的看着办吧。”
花晨应诺,领命而去。
其实徐思婉本无心和杜氏计较,只是近些日子,关于太后病重的消息传得愈发频繁,她走出冷宫便也该快了。既然如此,能多打听些事情自然是好的,哪怕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听一耳朵也不吃什么亏。
既是这样,从这三人口中打听就是最简单的。但她们也实在不值得她去做什么戏,恩威并施地将人镇住也就得了,毕竟那三位想来是真的离不开冷宫的。
是以当晚,郭氏与齐氏的晚膳都成了一道色香味俱佳的糖醋小排与一道荷塘小炒。杜氏则被掌事的带着人,硬是按在院子里跪了一宿,之后一连四五日起不来床。
有了这一遭,徐思婉打听什么都方便了。她便得以知道太后的身子当真是不好了,如齐氏这样今年刚入宫的新人,入宫后连去长乐宫磕个头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个都不知道太后娘娘到底长什么模样。
她还知道了,在思嫣诞下“三皇子”后,宫里又陆续添了两个皇子一个公主,其中以芳昭容所生的四皇子最为得宠。而芳昭容虽然不算聪慧,却实在美艳。郭氏提起芳昭容时说:“她美得毫不收敛,盛气凌人,就像盛夏里最烈的艳阳。”
几年来后宫的局势变动与各种大事小情,亦被她摸了个明明白白。郭氏从前做贵人时大概就是个爱嚼舌根的,三年多来的勾心斗角,她都能说个七七八八。
七月末,丧钟终于撞响,宫中的哭声连成一片。碍于宫规,哪怕是与太后毫无情分的宫人也不得不哭上一场,以表哀思。
徐思婉听闻消息后,按兵不动地在冷宫里等了三日。三日后,仍未见准她出冷宫的消息传来,她就知太后应是把昔年的允诺忘了,并未留下遗旨。否则太后遗愿,底下人必是要立刻照办才好的。
这不稀奇,太后在病痛折磨中早已不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这几年病况愈种,只会更顾不得其他。
而她赌的,本也不是太后的慈心。她做宠妃做得那样努力,最后若要靠太后才能走出冷宫,那可真是使劲没使对地方。
第八日,头七已过。徐思婉在午后听闻有御前宫人浩浩荡荡地往冷宫这边来了,就不动声色地一睃唐榆。
唐榆心领神会,含着笑蹲身揽住念珺:“念念,叔叔带你去院子里捉迷藏,好不好?”
“好!”三岁的念珺欢呼雀跃。
唐榆领着她出门,徐思婉很快听到念珺数起了数,便是在等唐榆藏好。但不待她数到十,唐榆已默不作声地走出院门,去迎来冷宫传话的御前宫人。
片刻后,一行人在院外地方见了面。为首的是王敬忠的得意门生,如今也算宫里数一数二的大太监,可经了王敬忠的叮嘱,在唐榆面前也客气,见面就揖道:“哥哥,小的奉旨来给娘子传个话。太后娘娘临终时已无力说话,便也没有遗旨留下,但陛下记挂着娘子,近来正想办法,只是太后娘娘刚去,这国丧期……还得等一等。”
“应当的,应当的。”唐榆垂眸。
话音刚落,院中女孩兴奋的喊叫就荡出来:“唐叔叔!你到底藏哪儿啦!”
院外众人无不神色一变。
这声音听上去太过年幼,宫中年纪最小的小宫女也显有这样小的。为首的那宦官瞳孔骤缩,心中呼之欲出的猜测让他死死盯住唐榆身后未曾关紧的院门。
他因而甚至没有注意,在过去的三年多里,便是他们御前的人来传话也从未能离这道院门这样近。每每来时都会有徐氏身边的人在至少二十丈外就挡了他们,总说徐氏心烦,无意见人。
空气凝滞半晌,这人总算回过几分神,犹是倒吸了口冷气,才说出话来:“哥哥,这是……”
“什么?”唐榆装傻。
那人只得说得更明白些:“我听见……有小孩子?”
“哪有小孩子?”唐榆状似平静,眼中却恰到好处地闪过一抹慌张,接着他上前一步,抬手勾住那人的肩头,端是在有心阻拦他的近一步探究,“你听错了。走,哥请你喝杯茶,陛下前阵子新赏的龙井,不易得的。”
那宦官哑了哑,终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觉得自己撞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但就算再借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就这么冲进去搜徐娘子的院子。
徐娘子动怒他惹不起。若惊动了小公主,他更受不住。
那宦官只觉上好的西湖龙井都喝得不知其味,等一盏茶喝尽,他就带着人匆匆溜了。一路上他耳提面命,不许同来的几个胡乱多嘴,自己回到御前也只敢谨慎地将王敬忠请出来,先将始末说给他听。
王敬忠刚听了两句,脸色就变了:“什么?!”
徒弟说出的话,让他头皮都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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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皇后将皇长子叫到跟前,问了问他的功课。
皇长子如今已十七岁了,生得丰神俊朗,眉目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这个年纪的皇子,本已可以大婚,接着便是出宫开府。但皇帝至今没有下旨,这就是要立储的意思。
皇后这两年便很有些春风得意,如今太后又走了,她这个做儿媳的少了一桩烦心事,连气色都好转了不少。
她于是问完功课,就又和颜悦色地叮嘱了儿子几句:“你皇祖母刚离世,你近来行事要更谨慎些,切莫闹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让人抓了话柄。”
言下之意,一应丧期不该做的事,就碰都不能碰。
元珏恭谨颔首:“儿臣明白。”
皇后点点头,忽见余光中人影一晃,定睛一扫,就见听琴慌慌张张地进了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