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回道:“郎主已到了驿站外,正待进来。”
猛地想起皇帝让他放缓速度的交代,燕王先是一怔,随即了定心神,颤着声道:“那……不若我往客房候着,待你家郎主进来了,再叙?”
那人含笑点头,转而下去回禀了。
端坐于客房中,隔着扇云鹤纹屏风,外边无数侍从把守,燕王亲自斟了盏茶水,小心翼翼问:“皇兄……怎的过来了?”
“柔然已开始小股犯边,劫掠边民牛羊与金银,密报到了朕手中,只是还未传开而已。”顾祯说得很是轻描淡写,声音却透着些沉。
燕王随他多年,便听得出来,他这是动了怒,只是压抑在心头未曾发作罢了。
大楚立国百年,自太|祖起,哪一个帝王不是拿柔然作立君威的筏子,便是那些个将领,也只拿柔然当自个立军功、搏前程与威名的好靶子。
也就是看皇兄年轻,又刚刚御极,兼之从前被父皇打压怕了,才敢这般放肆。
也难怪皇兄会因此动怒。
定了定心神,燕王道:“那皇兄……可是要随臣弟与皇嫂,一道入长安?”
顾祯摇了摇头,沉声道:“你们先去,朕也有许久没出过洛阳,既然出来了,便沿途看看近况如何。”
他理由很充分,燕王不疑有他,随颔首应道:“是,那皇兄一路多加小心。”
顾祯没说话,视线轻瞥向窗外,越过那株古槐,正好瞧见了那个凭窗而坐的身影。
那屋舍中点了数盏灯,窗边也放着个绞缬纱灯罩,美人一身墨发松松挽了个髻,一身胜雪的肌肤被那融融灯火一照,更显莹莹。
她似是刚刚沐浴过,身上衣衫很是轻薄随意,被晚风一吹,便像是要随风而去一般。
顾祯道:“皇后一路可好?她……车马行太快了,会晕眩难耐,此番可会如此?”
燕王回道:“按着皇兄的吩咐,臣弟此番不敢叫车马行太快,皇嫂也未曾有什么不适的症状。”顿了片刻,他犹豫道,“昨日皇嫂说要骑马,臣弟便让人备了匹性情柔顺的大宛马,让皇嫂骑了一段路。”
他以为,皇帝会有所不悦。
选择说出来,也只是因这随行之人中,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线,与其让他自个知晓,倒不如他主动先说出来。
然顾祯却只是笑了笑,瞧着甚至还有些兴味:“她喜欢就行,连着乘这么多日的车,确实枯燥乏味。她想如何就让她做罢,别拦着,只护好安危即可。”
那笑中,几许柔和,几许苦涩。
压着心头的思念,他又转身朝窗外看了过去。
也不知是看书看到了兴头上,还是身侧侍女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她忽而转头笑了起来。
虽隔着那古槐枝叶,又被灯火笼罩一层,可那柔软明媚的笑,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他心头。
顾祯不禁想着,是不是他不在,懿懿会更快活些?会更肆意张扬些?
比起在他身边时,如今的懿懿,要更鲜活了百十倍不止。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心头微微哽住,像是有一只大手在用力捏着他的心脏,从前的破损处重新裂开,伤口翻着鲜红的皮肉,叫人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随即,顾祯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怎可能没有她。
从前种种,都是他的过错,只要他好好弥补,俩人之间的那道裂痕,定然是能重新填补好的。
何须分开。
又何须像现在这样,只能隔着那片天井,远远地看上一眼。
那明明是他的心上人,甚至还是他的妻子,他却不敢看、不敢思。
生怕自个想了,便会因心头的那份思念,忍不住再去看她。
看了,又想见她。
见了,便再也克制不住。
他没说的是,之所以不打算与他们同行,是因懿懿这一路,恐怕,不想见着他。
她不想见,那就不见好了。
远远地看上一眼便可。
至于旁的,皆等到了长安再说。
“朕也乏了,你下去罢。”顾祯挥了挥手,令燕王退下。
自皇帝屋舍出来后,燕王立在楼梯间,立了好半晌,才堪堪回过了神。
难怪在渑池那晚,他收到皇兄命人传来的消息,让他走慢些。
“着人将这驿站看管严实了。”燕王神色微定,沉声下了令,“莫要让不长眼的人闯进来。”
他想了想,又道:“记着避开皇后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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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屋舍后不久,忽听得底下熙攘的声音,赵懿懿不禁问道:“出什么事了?”
云竹出去问了问,片刻后回来禀报道:“娘娘,似是又有一显贵入驿站,方才在楼下,同燕王殿下说了几句话。”
她一路虽带了无数护卫,却未打皇后的名号,旁人只道是高官家眷出行。这几日宿在驿站时,燕王也只是严格把控众人进出,听着又有人入驿站就住,她倒是并未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