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奴婢又热了一碗,快趁热喝了。”云竹弯腰,要将那青瓷药碗递给她。
却被顾祯给接了过去。
“门轴该上些油了。”他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在云竹迷茫的眼神中吩咐道,“你先下去。”
顺着那打开的房门,雨夜苍凉的风钻入,巧妙地掠过屏风,吹拂进了帐中。
赵懿懿忍不住拢了拢锦衾,一张小脸愈发的白,往日里不涂而朱的唇瓣更是没了半点血色。
云竹下去时,多添了几盏烛火,顺势掩好了房门。
于他们这些下人来说,自是打心眼里希望陛下同娘娘能好好的,无论是什么人家,女子同夫婿闹翻,那日子也不会好过。
何况娘娘是皇后,帝后之间,从无和离一说,有也只是废后。
她最初是想劝的,可每每触及娘娘那苍白的面色,瞧见她与陛下一次又一次的争执、吵闹,可瞧见她郁郁寡欢的面容时,又失了劝说的心思。
云竹弄不明白,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娘娘,只要一提起陛下,便会下意识抿唇而笑,眼里有着无尽的光。可自从淮安侯府出事起,那光渐渐熄灭了。
俩人间,只有无休无止的争吵。
屋中霎时亮堂不少。
竭力压下心头的慌乱,顾祯颤着手舀了一勺汤药,软下声音道:“乖些,别闹了好不好,把药喝了睡上一觉,明日就能好了。”
赵懿懿不答话,只是盯着他手中的汤药看。
那双清泠泠的杏眸,似蕴藏着许多未尽的言语。
对视良久,顾祯终于败下阵来,由着她伸手将药碗夺了过去。
方子与前两日的大体不差,只因她今日病情复发,便又多添了几样东西。汤药味泛着苦,赵懿懿闻着只觉厌烦,低头嗅了嗅,一把将碗沿与羹匙一道握住,在他惊怒交加的目光中,仰头一饮而尽。
顾祯怒急,一把夺过她手中药碗,却见她早已饮尽,青瓷碗底只剩少许残留。
“你不要命了?”他凛声问,“这药有多烫,你自个摸不出来?”
赵懿懿不答话,想要拿帕子擦擦唇角,伸手去枕边摩挲,却没摸到那帕子的踪迹。
许是被云竹给收走了罢,她愣愣地想了想,便也懒得再去找寻那帕子。
顾祯将药碗重重搁置在一旁案几上,拉过她的胳膊:“你就气成这样,本来就病了,还宁肯作践身子也要违逆朕?”
赵懿懿面色木然,那张芙蓉面失了往日的鲜活灵动,颓然无力的靠在床头,怔怔然地盯着他瞧。
“陛下知道吗。”她笑了笑,眼中忽而流露出几分光彩,“我以前,是喜欢陛下的,从见到陛下的第一面就喜欢了,好喜欢好喜欢。”
喜欢到每次大大小小的宴饮上,眼神都在下意识追逐他的身影,还要赶在被他发觉以前避开。若是撞上了,还要装作不经意的挪开视线,实则心里头却像是吃了一颗饴糖。
很甜。
甜到她心头雀跃。
喜欢到什么也不顾,事事以他的意愿为先,为了他甘愿忍受森严宫规、刁难、盘诘,还有鄙薄。
为了他,活得没有了半点自我。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喜欢她。
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不喜欢到东宫属官皆知,唯有她自个不知晓。
还傻乎乎的往上凑。
生怕他嫌弃自己不够多。
那时的他,一定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烦的人吧?
怎么会有人这么讨人嫌,使尽手段嫁他不说,还妄图得到宠爱。
望着帐幔的眼眸有些干涩,赵懿懿缓缓眨了眨眼,侧首过了过去,似在看他,又似穿透他在看别的什么:“那时,陛下但凡同我说上一句话,也足够我高兴好久了。”
顾祯眉心一跳,呼吸迟滞过片刻,如濒死的人想要抓住什么一般,紧紧握着她的胳膊,眼底逐渐翻涌上一片血色:“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
头突然又痛起来,像是被针扎过一样的疼,赵懿懿望着他笑:“现在呀?那应当,是不喜欢了。”
不喜欢了?
多可笑啊。
从前满心满眼、每一个举措都对他诉说着喜欢的赵懿懿,今日对他说,不喜欢了。
那抹血色愈加浓郁,顾祯面色阴沉如水,咬紧了牙,一字一字地缓声问她:“你的喜欢与否,就这么轻易吗?”
她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不久前醉酒时,还要逼问他喜不喜欢她的赵懿懿,怎么可以就这样望着他,轻飘飘地吐出一句,不喜欢了。
“你烧得有些糊涂了。”顾祯伸手,颤巍巍的想要覆在她的双眼上,强迫自个冷静下来,“既然已经喝了药,那就睡上一觉罢,睡一觉便是明日了。”
赵懿懿突然拍开他的手,死死地盯着他的眼,两手用力攥紧被衾,指骨道道绷了起来:“妾身是在发烧,却还不至于,不明白自个的心意,不清楚心中所想。”
“成亲快三年了,妾身也该清醒了。”
从前那些,便当是一场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