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去心头的烦乱,他想着赵端端这番话言辞恳切、哀婉凄凉,母后应当会有所动容。估摸着,就能过去了吧?
如他所料,太后的神色果真有所动容,然何太妃却紧追不舍:“你母亲已有子嗣,何须你求?”
“毕竟是家事,本来不想说的,可到了这份上,臣女若是不说清楚,太妃只怕不信。”赵端端说完这句话,突然就哭了起来,她回头望向徐氏,视线状似不经意地自左连枝身上一扫而过。
本来也没旁人看到,她既然故意要说出来,那就休怪被她拖下水,大家都别想好过。
“母亲虽未说过,臣女却知去岁有个没保住的弟妹。”赵端端呜咽道,“因不愿再叫母亲难过,这才动了这求子符的心思,想要以后的弟妹能够留下来。”
徐氏心脏急剧跳动着,想要问这丫头怎么知道她没过孩子,却又想起,去岁她小产时,侯爷延请了太医为她诊治。
既如此,皇后想知晓,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赵端端能知道,便也很是顺理成章。
此事有脉案记录,容不得她作假,虽不情愿,也只得站了出来说:“回娘娘话,臣妇去岁,确实有过身孕……”
继母不慈,她却为了继母做到此等地步,分明是足够上二十四孝的女郎。
饶是对赵家颇有成见的太后,也感慨道:“你是个有孝心的。”
赵懿懿微松了口气,纤长白皙的手渐渐卸下力道,泛白的指尖重新回归红润。轻而缓的,与他的手相分开。
似是察觉到什么,顾祯微微垂目,视线胶着在她那如玉一样的手上。
慢慢的、他唇角扯出了一个冷笑,好么,需要时就将他攥得紧紧的,这会子不用了,则看都不再看一眼。
倒是越来越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顾祯偏过头,笑得有些恶劣,望着那求子符说:“不过是些糊弄人的手段,求来,有何用处?”
赵懿懿忽然愣住,刚才的时候,他不是还打算帮她吗。怎么这会儿,又突然变了卦?
心脏砰砰跳着,她略带了些忐忑的偏过头,恰恰好,触及到一双威严冷肃的眸子。这样的帝王威仪,与刚才轻声安抚她的模样,完全是判若俩人。
或许是她刚才催促得太急,有什么地方惹了他不快吧,赵懿懿怔怔地想着。越是想,她一颗心越是急遽的往下坠,最终落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渐渐的,心口处有了些微的凉意。
她竟忘了,他不但是她的丈夫,更是这大楚的天子,随意一个举动可决定万万人生死的天子。天子的喜恶,又岂是她可以轻易揣测的?
赵懿懿轻蹙着眉头不想说话,甚至微微别过了头,想着离他远些是不是会好点?
顾祯朝旁边瞥了眼,却见她又往旁边挪了挪,离得更远了些。霎时间,他的神色又沉了几分,握着酒盏的手微微用力,在手背上绷出了几道青筋。
太后见顾祯反驳自己的话,明显有些不高兴,却也知道他不但不信神佛,反而十分厌烦这些东西,遂淡声回道:“她一个小女郎家,又能做什么?能有这份心思已足够了。”
说着,太后对着赵端端挥了挥手:“好了,哭得怪可怜见的,皇后,快带你妹妹下去梳洗梳洗。”
赵懿懿也不知身旁这人是怎么回事,似乎自个怎么做都不对,正好听着太后这句话,她如释重负般起了身:“多谢母后,儿媳这就带端端去后殿。”
几个女官过来请赵端端跟过去,一旁的左连枝收拢手指攥紧了裙裾,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几乎是气红了眼。
方才为了看赵端端丢人,她才故意说了出来,哪料到非但没达成所愿,还被她反将一军,最后竟让太后娘娘夸了她!
-----
后殿中,宫娥取来铜盆、玉梳与脂粉,替赵端端洗过脸后,重新梳妆。
赵懿懿冷眼坐在一旁看着,等她妆点好,又挥退宫娥后,才道:“长本事了啊,你自个说,到底怎么回事?”
“阿姐……”赵端端红了红眼圈,怯生生地看着她,不大敢说话。
赵懿懿面色更沉了几分,忍着气道:“你想好了再说。”
赵端端呼吸略有些急促,待平稳下来后,她一口咬定:“我就是给母亲求的啊,阿姐你别问啦。”
她心中的顾虑,赵懿懿怎会不清楚,正是越清楚,便越觉得难受。
闭了闭眼,她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心焦?你今日是有了法子脱身,往后也一定能有么?你给我记着,日后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切不可让自个置于危墙之下。”
赵端端红着眼点了点头,小声道:“阿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气。”
“不说别的,你可曾想过,被发现了怎么办?”赵懿懿问她。
赵端端道:“我早就想好了,被人看见,我就说是给她求的。”
看着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赵懿懿一时间也有些心软,又想起她去岁不过是提了嘴徐氏小产的事,她竟不声不响地记到现在,还能这么快想出对策来。
她轻叹了口气,起身道:“把眼泪擦擦,该出去了。”
俩人在后殿耽搁许久,待出来时,她身旁的位置已然空了下来。
蔓草低声说:“似乎是还有政务,陛下往紫宸殿去了。”
赵懿懿微仰着头,隔着重重宫阙殿宇,望向紫宸殿的方向,心头乱了起来。曾经她问阿娘,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阿娘说,喜欢一个人便会事事为他着想,想把最好的给他。
她问,那会快乐吗。
阿娘回她,应当是快乐的。
可现在,她突然觉得,喜欢一个人好苦……好苦啊。
患得患失、忐忑不安,还要承受着他的喜怒无常,以及那无法揣摩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