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安静地向下。阶梯陡峭狭窄,稍不留神可能要滑下去,两旁没有扶手的地方。很快,通道出口的光线消失在身后,全靠王叁杰手里拿着的那个小灯照明。通道修的不规整,时高是矮,好几次小露在冰凉粗糙的石头上磕到脑袋。
地牢的通道做成这样,尽头还有铁门把手,很难逃出去吧?小露思索着,一边说:“刚才没看到石焰。她走了?”
王叁杰说:“石姐带着一个金丹修士去找李文松。不久前刚走的。”
“唔。那我得快点了。”
终于走完了石阶,下面要亮堂一些,王叁杰摸索着开门,小露看到门后是一个小室,小室那头还有一扇沉重的木门,门上盯着个木牌,写了个“海”字。而这小室显然是看守人员休息的地方,一旁摆放着桌椅、茶壶、花草等等,墙上还挂着不成套的装饰,除却没有窗子以外,倒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茶室。
“阿杰,你下来了。”小室中一人看到王叁杰下来,刚露出一个笑脸就看到了【于尘】,“于,于哥,你怎么来了?”
“二把手下来审人。”王叁杰没多说。“前天带来的人都在哪儿?”
小室里坐着一胖一瘦二人。瘦的那个伸手准备翻册子,胖的那个只略一思索,道:“前天押来的十叁人,在海字二十一到二十叁号房。”
王叁杰没和他们废话,又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那扇写着“海”字的木门。
这个地牢是“海”字,想必另外两个分别是“天”字和“地”字,又或者是别的代号?小露思索着跟了上去。
写着“海”字的木门之后是一条走廊,倒不是她想象中如同养殖场一样布满铁笼,反倒是意想不到的体面。十几米的走廊两端排列着木门,木门上写着编号。与其说是像监狱,不如说是像邮轮或者宾馆,走廊里走廊里点着安神的熏香,地上铺着地毯,二人走过去悄无声息。
这这样的在地下,没有日光,守卫在走廊里走动也不会发出声音,很容易会让人失去对时间的感受,实在折磨心智。顾子意倒是个VIP,让孙金金给他挪到了地面上住了半个多月。
走到走廊尽头,一左一右又延伸出两条走廊。王叁杰引着小露向左一拐,走了没几步,找到了二十一号。王叁杰手里掐诀,放了个法术,木门上漾出涟漪,隐隐透露出里面人的影子,是个长胡子老头。他们又向前走了一步,如法炮制,窥视了几次,终于找到小露所在的房间。
隔着木门可以看到,里面的修士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
小露扬扬下巴:“打开。”
王叁杰犹豫了一下,掏出一个更大的钥匙串,数着编号,找到钥匙打开了木门。
小露走进去。几天不见,那身体倒还是原先那个样子,桃花石手镯好好地待在手腕上。她装模做样去唤醒那具身体——这躯体当然不会醒,然后小露伸手一捞,把自己的本体扛在肩膀上。于尘的身体十分高大,扛着一个修士轻轻松松。本体没有意识,四肢软塌塌搭在两边。
王叁杰慌道:“二当家的这是做什么?”
小露借着于尘的脸一沉:“人都晕着,还怕她跑了不成?晚上给你带回来。”
——等晚上她早溜了。
看着【于尘】这张蛮横的脸,王叁杰挣扎几下,最后还是从门口让开了。
“我去找李文松那老匹夫。石焰也在那里吧?”
“应……应该。这我也不清楚。”
小露迈着大步一边走,一边支使王叁杰再透视几个门给她看看,美名其曰视察。走廊两边的房间全是有人的,没有床,只是放着隔离湿气的木板供人躺卧。里面的修士有的在打坐养神——尽管在这里无法吸收任何灵气,有的四肢摊开、动也不动地躺着,有的蜷缩在墙角哆嗦着。又看了一些房间,小露摆手,叫王叁杰停手。她不想再看了。叁个地牢里不知悄无声息地关押着多少人……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
这地牢没有嘶吼,没有咒骂,反倒是安静得有些可怕。
小露没有问王叁杰这些人为什么关在这里。作为岙州分舵的二把手,【于尘】肯定知道得比王叁杰多。她如果开口询问这种常识,恐怕会引起怀疑。
她把心里的震撼藏好,脚下加快了几分。背着自己的本体,小露几乎是逃着返回充满光明的地面,在艳阳下深深呼吸。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她这样安慰自己。自己是界灵指派的神使,自己的任务是修补《缘劫录》的轨迹,不是来匡扶正义。 这些人关在地牢里,是他们命里本有此一劫。自己是个外人,没有救助他们的责任,。
小露本体的两条腿垂在【于尘】背上,随着走路一动一动地踢着【于尘】的背。
该死。
即使再恼火,小露也不能一时冲动把所有人放出来。她跳上飞剑,顶着七月的大太阳向后山而去。
她总有一天会带着救兵来,把这个破地方扫平了。
所谓的鲛人阵并不算难找,小露远远感觉到阵法的波动,沿着痕迹而去,很快看到了一块平地,石板上刻着阵法。阵法中已经放置好了一个铁笼,一个人在地上坐着,有几分狼狈,看样子已经领教过阵法的滋味。李文松暂且收了手,正慢条斯理说着什么。
笼子里的人发出滔滔不绝的叫骂声,小露在天上都能就听得到。
“……我入你这死牛鼻子十八代祖宗!泼才!下作!你这鸟人老贼违逆天道,等你姑奶奶我出来不将你扒皮抽筋我他娘的不姓罗——“
李文松不动声色,手里掐诀,一手印在地上,再次开启阵法。随着地面上灵力蔓延,阵里的人狠狠抽搐了一下,失去力气伏在铁笼上,立刻没了声音,她一手捂着丹田的位置,咬紧牙关,两只凶狠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文松。
李文松一手控制着阵法,一边施施然道:“我早听说,罗小友是没有正经师承的散修,可李某倒没想到,阁下竟然这样粗俗不堪,浑没有修者的气度,简直如同市井小儿一般口不择言——”
姓罗的修士在铁笼里咬牙切齿:“操你大爷的……你有种进来——啊!”
李文松维持着阵法。鲛人阵显然会对修士造成极度的痛苦,很快,被关押的修士再没有力气还嘴了。她伏在地上徒劳地挣扎着,发髻散开,与汗水和尘土混在一起,搭在额上。
小露轻轻走到顾子意不远处,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顾子意看到她,深深皱起的眉头略微舒展。
李文松听到落地的动静,回头一看:“哟。这不是于二当家的么。”他松开阵法,拍掉手上的尘土,站了起来。鲛人阵对丹田的攻击褪下去,阵里的修士委顿在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听说你引着顾小友,加入了岙州分舵?好事一件啊。”李文松假惺惺地拍拍手,笑道:“没看出来,于二当家这样勇武之人,也有一张巧言善辩的嘴。竟然能把松溪派顾子意这柄利剑收为己用。”
小露只想一拳怼他脸上,别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沉默。
那边石焰拽着顾子意倒退了几步,仿佛李文松要随时暴起伤人似的。
李文松好似没看出岙州分舵几人的敌意,笑眯眯对顾子意说:“这罗小友同你一样,也是北州来的客人。可她心智不及顾小友,恐怕再不过一刻,我这金丹就能到手了。”
他从怀里一掏,摸出来一个镶着玉石的匣子,冲死死瞪着他的囚徒道:“罗小友放心,你这金丹虽然比起我想要的那个差点儿,但我还是会好好安置的。”
被他关起来的修士“王八羔子”“老不死的”连连骂起来。李文松一点儿不恼,又蹲下去催动阵法。
小露见李文松背过身去,和顾子意交换了眼神。
该行动了。
顾子意会意,一个手刀劈在石焰后颈,石焰没声响地晕倒,顾子意接着她轻轻放倒在地上。
这边李文松运转灵力开启鲛人阵,阵中的修士发出一声闷哼,四肢抱成一团,脑袋抵着地面,躲无可躲。
小露憋着一肚子气,再也不想是活捉制服,她轻轻抽出长剑,从从后方靠近李文松。前世今生,她从未伤害过一个生灵,此时却无师自通。长剑悬在李文松不设防的后背上方,然后双臂用力,狠狠掼下。于尘这身子生着一身蛮肉,竟然用长剑贯穿李文松前胸后背,把这老贼钉在了地上。
在自己门派山头,李文松全然没料到会有人公然行凶,竟然就这样被小露拿下。他身体颤抖了几下,吐出些血沫,就这样死了。
顾子意掐诀,抬手一挥,铁笼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里面的修士:“罗道友,你还好么?”
被李文松折磨的修士说了什么,小露没有听。她眯着眼,看血液从李文松身下缓缓渗出,沿着地面砖块纹路横平竖直地爬行。
小露踩着李文松的后背,用力拔出了血淋淋的长剑。那身体还温热柔软,并不像一具死尸。
顾子意走到小露身前,伸过一只手将那杀了人的剑拿走。小露抬头,看到顾子意施了个法术,右手轻轻一抖,长剑上血污一扫而空,恢复为从前那样清洁铮亮。
顾子意把剑还给她,他好像看出了小露心中地挣扎,说:“李文松罪有应得。”
小露最害怕顾子意冒出一句‘你怎么可以杀人’之类的指责,听到这样的话,她顿时松了口气。她拍了拍脸,努力恢复精神,然后从包裹里拿出两个瓷瓶,递给姓罗的修士:“这是灵药。这山上灵气匮乏,须用这个作灵力来源。”
那修士倚在半人高的铁笼,仍在喘粗气。
她接过小露递来的瓷瓶,苦笑一声:“呵,这我清楚。”她倒了整瓶灵药在手里,仰头一口气吞了,闭眼运化,渐渐神色平稳,得不像刚才那样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
他们在天地会的地盘上不敢多呆。罗修士从晕倒的石焰身上撤下她的剑,却一时没有灵力驾驭它飞行。于是顾子意与她共乘飞剑,而小露用于尘的身体扛着自己的本体,各自飞起。
高空自由的气流让人精神一振,眼看迎冬寨被甩在后方,而暂时未见追兵,叁人提起的心都稍稍放下。顾子意简短介绍二人认识:“这位是罗小叶道友,是北州来的一位散修。”
罗小叶以前只是在朋友引荐下和顾子意交谈过几句,没料到顾子意这松溪派的大人物还记得她,自嘲地笑笑,没说什么。
“这位是……天地会的于尘。暂时在帮助我们。”顾子意没有把小露能够夺舍别人的事情说出来。
“我记得阁下。当初是你偷袭我,”罗小叶道,“倒谢你助我脱困。”
罗小叶口气淡然,高处强风之下听不出她这话是道谢还是讥讽。
顾子意又说:“于尘身上背着的是我们另一位同伴,同样被天地会所困的小露道友。”
罗小叶问:“天地会?”
小露答道:“是出手囚禁众多修士的一个邪教。”她对顾子意道:“我刚才下了天地会的地牢,叁个通道通向叁个牢狱,我进去的那个叫做海字号。就我所看,仅这海字号便有五六十个囚室,不知深处还有多少。”
罗小叶惊道:“这么多人?都是图她们的金丹么?”
“不。这么多人里,只有你一位修为在金丹以上。其他人……似乎就关在那里。我也不清楚这是要干什么。”小露说。
于尘是个小头目,他说不清楚,并没有什么说服力。罗小叶扫了【于尘】一眼,没说什么。
顾子意问:“罗道友可听说过这天地会?”
“完全没有。”罗小叶看到远方树林中掩映的一线海面,又注意到脚下森林的树木品种,她神色一动:“我也这才知道,原来我这几个月来竟是被关在岙州。”
“是天地会在岙州的分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