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织儿进来了。
她明显还在谢大人扮女妆的刺激之中,拍着心口说:“姑娘,刚才吓死我了。”
“吓死你了,还是乐死你了?”司滢打趣。
织儿也笑起来,把衣摆捻得稀皱:“谢大人真是个美人胚子,得亏家里有钱有势,不然就是张祸水脸。”嘴里一顿,又问:“那个梅巧……真要发落吗?”
司滢嗯了一声:“等哥哥回来吧。”
这一等,就等了将近一旬。
杨斯年再次回到府里时,人显见瘦了些,袍子的身腰都宽绰了,
司滢心疼得不行,替他绞帕子梳洗,又盯着他喝了碗参汤,这才慢慢松泛下来。
见妹妹担忧,杨斯年安慰她:“无事的,我身体底子好,养养就回来了。”
不提这话还没什么,一提起来,司滢眼眶子更加发烫:“哥哥别骗我了,你身体底子才不好,一身的伤……”
她看过放在府里的脉案,哥哥身上鞭伤刀伤,还有早年当小火者时落下痛风的毛病。犒赏水兵那回,又还被掉下来的桅杆给伤了,眼下不说别的地方,单肩头的疤就好几道。
宫里是吃人的地方,这么些年,哥哥真的受罪了。
但这会儿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于是司滢擦了擦眼泪:“哥哥好好睡一觉,我去厨下淘淘晚上要吃的东西,给你补补身子。”
“小芽儿,”杨斯年叫住她:“梅巧的事,我听说了。”
司滢回了身,惴惴道:“她是陛下指的人,宫里……陛下会问罪么?”
杨斯年看她一会儿,片时瞳光绕开:“跟我还玩鬼脑筋,要是怕宫里问罪,你会那么对她?”
司滢靦着脸笑了笑,这才放下心来。
对于梅巧的最终发落,杨斯年甚至没有出面,直接对管事的下了吩咐,按府里规矩把人撵出府。
动静闹得极大,也有故意做给府里其他人看的意思。
“她是早晚要处置的,不过这些年府里没人,我也忙得顾不上,便由着她作威作福。眼下你来了,我正打算找个借口把她发落了,如今这样也好,你倒帮我省了力。”过后,杨斯年这样说道。
司滢还是有些惊讶:“所以,她当真是万岁爷……派到府里盯着哥哥的么?”
养在鱼缸里的鱼儿扭着尾巴摇着划翅,杨斯年有些失神地望了会儿,喃声道:“为上者多疑,不可能对谁都全然信任。”
看着哥哥快要挂不住衣裳的两道瘦肩,司滢静默了。
全身心效力,但还是遭人提防,甚至安插眼线到府里,哥哥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应该多少也觉得颓然。
“那陛下身子可好些了?”司滢问。
杨斯年摇了摇头,转身坐了回去:“陛下本就体弱,加之向来是个思虑过重的,近来……政务冗杂,河东地区又发了干旱……若说好些,恐怕也是一时时的事。”
谈及天子,杨斯年陷入短暂的怔忡。
前两日陛下眼涩难寐,太医院开的汤药也咽不下去,他便把胞妹做那敷烫的药包拿去试了试,倒是意外奏了效。
彼时虽未闻夸赞之语,但陛下的眉眼之间,已有不寻常的神色。
待到昨日,那药包再次被陛下问及,他便愈加留了个心眼。
从陛下还是储君之时,他便在东宫跟着伺候,凭他对陛下的了解,就怕那位万岁爷是对他亲妹子……
正担心着,身旁忽然挪来个人。
侧目,见是妹妹拖着凳子凑过来:“哥哥,太后跟赵阁老……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听说太后和先帝爷感情很好,怎么还会?”
见她打听这些,杨斯年颇觉好笑:“那你可曾听说,先帝爷后来沉迷修道?”
司滢如实摇头,一面给哥哥递茶,一面乖乖地说没有。
杨斯年捧过茶:“今人修道,无非是修身与修心,而论及沉迷,自然是有其目的。”他拔开盖子,挨在杯沿小啜半口,淡声道:“先帝爷修道,为求长生。”
求长生,迷恋的便是丹药之术。
是药三分毒,方士献的丸药吃多了,先帝爷便开始喜怒无常,更对后宫产生厌倦,少有御幸。就连彼时一向受宠的太后,也难面圣颜。
后宫向来最是势利,贵妃自入宫便受隆宠帝恩,那会儿落得与其他妃嫔一个待遇,自然不少冷言闲语欺到她耳朵里。
落差使人绝望,而绝望,容易诱人犯错。
避暑山庄内的一场骤雨,她与入宫前便生过情愫的赵姓官员有了私已。也便在那一回后,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妃嫔与人私通,是诛九族的大罪。惊惶之余,太后急中生智病了一回,到底惊动了闭关的先帝爷。
先帝赶去探望她,并在她宫里留宿两晚,之后,敬事房添了一笔御幸记录。
于是歪打正着,借那回的承宠,原本的惊吓变成了企盼,如若生下男婴,九成便是帝储之选。
然而事情总不如人意,后来她生的确实是个男婴,只可惜那男婴,是个六砋。
六趾,在一般人家尚且会被视为不祥,更何况皇室。
所以事情的最后,太后弄来个死婴,再把亲生儿子偷摸送出宫去,当作赵阁老的外宅所生。
那个孩子,便是赵东阶。
再后来,先帝为了弥补太后丧子之痛,把养在太后名下的皇子立为储,尔后也是慢慢从修道之中抽出身来,对太后极尽补偿之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