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唯一做过的,便是尽力周全他的身后事。
只万事皆有变数,没料想谢枝山居然靠自己翻了案,且后来越来越能感觉到,他已知晓一切真相。
比如他开始被皇帝重用,再比如,他在皇帝的势力之下,着手对付赵家。
昔日亲如母子的姨甥慢慢成了对家,当中有多少无奈,应当只有太后才知晓。
不过再多无奈也是太后的事,纠其根本,在于她与臣工有私生子埋下祸端,更在于她不甘待在后宫颐养天年,而是要把手插到朝政上,与帝争权。
杂思之中,日头熄掉,司滢跟哥哥去饭厅用饭。
天角暗了,一应菜色都躺在烛光里头。家里就兄妹两个,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于是闲话说着说着,再度扯到了谢家身上。
杨斯年牵起袖子,舀了个狮子头到妹妹碗里:“小芽儿,哥哥跟你说句实心的,等赵府没落,太后也受了牵制,接下来就该轮到谢府了。”
他放下勺子,正色道:“万岁爷恨极了太后,若不是怕有辱皇室体面,令先帝爷脸上蒙羞,早就捉着她有私生子的把柄狠治一回了。等太后倒台,血缘上与太后至亲的谢府,他不会留。”
抛却私怨,往直白了说,总也离不开狡兔死走狗烹那一套道理。
谢枝山一个朝堂新贵,一个还在翰林院磨勘的文官,仅凭万岁爷有限的权力支撑,便能让赵府阵脚自乱,那份能力与谋略,甚至捭阖的天分,俱是为上者需要忌惮的。倘使不及时清理,谢府,说不定就是下一个权势坐大的赵党。
倘使谢枝山够谨慎,会慢慢下手,会平衡着这几方之间的斗争。
哪里都过得去,或许对他来说是最保险的,但眼下看来他完全没有藏拙的意思,铁了心要跟着陛下倒赵,不给自己留余地。
那么待收拢权柄之后,陛下肯定要开始对付他。
为了让胞妹知晓这当中的利害,杨斯年也是直陈要害,只望胞妹能打消再与谢枝山来往的心思。
司滢听完,讷讷地咬了咬筷子:“那他真是……腹背受敌了。”
“没错,等赵家倒台,太后便没有了依仗,而太后弄不了权,陛下亲政再没了顾虑,还要他做什么?”杨斯年漠声道:“除非他方策绝伦,且已找到存身之法。”
“叩叩——”
门外有人敲门,一道娇脆的声音递进来:“掌印,雪蛤炖好了,可方便现在上?”
杨斯年没答话,但反曲起手指,在桌面点了几下。
门被推开,打外头进来个穿青褂子的丫鬟,尖尖的眼头丰隆的鼻,生得极俏。
她把一盅木瓜雪蛤放在司滢跟前,笑道:“这季节木瓜不常见,这是万岁爷赏咱们府里的贡品,掌印特意让给姑娘炖的,姑娘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上个菜品罢了,寻常丫鬟哪有这么多话说?司滢心里纳闷,点点头,道了声谢。
杨斯年选了个薄胎的银勺,递向司滢的同时摒退那丫鬟:“下去吧。”
丫鬟自然听他的话,矮着身子行过礼,便退出去了。
在妹妹瞎琢磨的视线中,杨斯年张目道:“万岁爷赏的宫女子。别多想,当丫鬟使而已。”
司滢绵长地唔了一声。
怪不得容色那么出挑,原来是打万岁爷手里赏的。
想了想,她敲边沿问:“哥哥就没想过,要找个人陪在身边么?”
“还有什么好想的?”杨斯年指了指那头木瓜:“东西快些喝,凉了怕是要腥。”
催着喝汤,但对于问题却是撇过一边不提的口吻,司滢不好追着问,只能瘟头瘟脑地把汤给喝了。
杨斯年在府里待不了太久,吃过一顿饭后稍歇了歇,便又往宫里去了。
司滢站在府门口目送马车走远,回身跟织儿往院子里走。
她心头想着事,廊道窄深,烛火投出的光斑一轮又一轮照在眉心,滚过肩身。
四下无人,织儿倚近了问:“姑娘,您跟郎君、跟谢大人,还能在一起么?”
“嗯?”司滢扬着调门,纳罕地看了她一眼。
织儿压着嗓子:“虽然没怎么听掌印老爷说话,但我总觉得他老人家不大待见谢大人。”
连身边人都能看出来了,司滢抠了抠脑门:“应该……能吧。”
她想起谢菩萨,不止眼下的,还有先前的。
亲近了这么些年的姨母害他的命,知晓真相后,那时的他也不知是怎样的百念皆灰。
被冤成那样,家里又没个父兄可以商讨……唉,他可真难。
那会儿陆慈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说定罪那会儿他心灰意懒,像是巴不能早点死了清静。
当时的那份求死之心,除却有与太后亲情间的崩毁,应该也不想节外生枝牵连家人,于是才认命地摔破罐子,打算一死了之。
不过奇怪的是,他后面怎么又想自救了呢?难不成大少爷脾气发作,受不住死牢那份邋遢环境,才又不想死了?
想到这里,司滢老成地叹了口气。
背负太多,家里又没个父兄可以商讨,谢菩萨这一路处境,要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足够让人生出怜爱之心了。
走着想着,回到房里洗漱休息。
后几日,杨斯年照样忙个没停。
司滢偶尔见他一回,兄妹两个饭桌上说几句话,寻常家务有,朝堂上的事也有谈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