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蒸敷的药袋,里头有决明子和黄芪,滚水烫热后压在眼睛上,也能解乏。”司滢笑着说。
谢枝山噎了噎,他眼眶已经乌到这种程度了么,叫她这么惦记,又是晶轮又是药袋,让人生出一股冲动,恨不得这就问她借面镜子瞧一瞧,到底多有碍观瞻?
他深深吐纳了下,把好些浮气压到舌尖:“这药包,你亲手做的?”
司滢不大好意思,呐呐地说:“闲来无事,翻了几页医书,便照着做了……”
还特意翻医书,谢枝山陡然便松了神:“劳你费心。”
将夜的时辰,本就有几分鸳鸯私会的错觉,这样你来我往地互递东西,更像私相授受。
许是热晕了脑子,把东西收好后该得走了,谢枝山蓦地问一句:“你脸红什么?”
“啊?”司滢摸了摸脸:“我……脸红了么?”
然而问的人却并未答她,烟烟地撼来一眼,便旋身走了。
脚下飘轻,谢枝山如同走在五里雾中,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陶生居。
陶生居内,陆慈直勾勾盯着他走近,眼梢飞扬起来:“怀春兄,这是打哪儿忙来?”
一嗓子,把谢枝山的脸给喊了下来。
他捧着盒子走进房内,兀自去寻地方放置。
陆慈心知闹的什么脾气,跟过去:“司姑娘可还好?”
谢枝山没答话,重重地牵开顶柜的门。
动静这么大,陆慈摸摸鼻子,有些讪讪。
让司滢装腔的点子是他提的,那她出的事,他多少沾些责任。
“我也是好意,想快些了结这个案子,让西宁侯,更让万岁爷安心?”陆慈叹道。
南山案,是给西宁侯的好处,也是给皇帝的投名状,否则,老侯爷还真不一定愿意在圣上跟前,替谢枝山说话。
毕竟名义上虽是表兄弟,但陛下与太后并非亲母子,且朝堂上也不对付,那么太后亲外甥死了,陛下未尝不乐见。
盒子放进柜中,谢枝山摸着套面的绣柿,嘴角一捺:“不怪你,是我失错。”
既然他包揽全责,陆慈也就顺势提起别的事:“供词已经到了都察院,里头提了小阁老好些回呢,想来他只有避嫌的份,怎么也不敢碰……”
见他关柜门又去插铜锁,好奇地问:“什么好东西,藏这么严实?”
谢枝山扣上锁头,大袖把他挥开,上外头谈事。
南山案子谈毕,提起另外一桩事来。
“中州那头,杨公公率行犒赏水兵,估计快回来了。”陆慈抚着掌,一哂:“中州市舶司,那可是赵东阶的地盘,听说这回给了不少好处,怕是想争取杨公公。”
“杨斯年是个人精,哪头都近,哪头都不沾,要想争取他,没那么容易。”谢枝山口吻倒是冷静。
倒也不是不当回事,内宦,没有不贪的。
缺了一处的人,银钱就是他们的胆,有些事他们未必爱掺和,但搭把手就能得好处,也不会错过敛财的好机会。
尤其是像杨斯年那样,父母手足皆无的孤儿。
连日繁忙,谢枝山闭目养神,伸手去摸藏到袖子里的玉晶轮,但碍于陆慈在场,只得作罢。
忽又听陆慈想起件事:“说到中州,司姑娘好像就是中州人士?”
谢枝山睁开眼。
陆慈琢磨道:“死牢那晚险些就出大事了,我是越想越愧疚,还是向司姑娘赔个情吧,她那姨夫我已经处置了的,不如……帮她找找亲哥?”
谢枝山想了想:“不必忙这个。”
她连有个亲哥在京城这事都提得不情不愿,未必乐意旁人掺和进去。
而陆慈呢,一件事翻来覆去地说,多半别有居心,此刻听谢枝山这样快否决,咧嘴便问:“那怎么办,给人吓成那样,总不能没点表示吧,不如……你以身相许?”
这话十足促狭,说完又把头摇成波浪鼓:“不灵不灵,已经有个丁将军了,你横插一脚,太多余!”
有个堪比至亲的好友,有时当真不知是福是祸。讲义气时,拼了前程也要搭救于你,损起来,不时要挤兑你两句,恨不得把心壁顶个淤青。
几时他成多余的了?谢枝山恶气上飙,嗤地一笑:“你知道什么?我与她……”
“你与她……怎么了?”陆慈竖起两只耳朵,将他好一阵望。
谢枝山皱了下眉,好似突然投入哪样的恍惚里头,盯着地面看了会儿,再又抬眼:“都察院夜审,你该走了。”
陆慈看眼天时,确实该走了。
他起身,见谢枝山也跟着动了,不由笑道:“我翻个墙就出去了,不用送。”
“不送你,我出去透透气。”说着,谢枝山率先往外走,待到院门口:“去罢。”
见他反常,陆慈也没再说什么,手一摆,再往绣春刀上一放,迈着方步走了。
翻墙前转了下头,见谢枝山站在院门口。
暮色苍茫,人也濛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