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倚墙而坐,面容收在阴影当中,借那不甚明朗的月光,只能看见欣秀的轮廓。
“谢公子,我知道您瞧不上我……但您放心,我虽粗陋,却也,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这话太令人窘迫,司滢牙槽暗咬,却还得继续说:“您若是难受了,可以拿我……”
“不必。”男人打断她,身腰也坐直来,眼眉渐次进入光雾之中。
鼻梁顶着高挺的覆影,骨相周正,唇线有蜿蜒的清晰感,整张脸好似一幅清嘉的画。
只那一双眼过分沉寂,甚至有些木木的,像是久睡将醒,却又透着不甚明显的死气。
司滢惘惘地盯着,好片刻醒过腔来,这才发觉他从呼吸到心跳,俱是四平八稳,半点不像中了春散的模样。
“您,您没吃那药?”
提起药,男人眸光微晃,好似这会才完全回过神来。
他微俯下眼:“你叫司滢,中州人氏,被你姨丈卖给谢家,可对?”
被凝沉的视线拿住,司滢喉咙攒动:“你……怎么知道?”
男人沉默了下:“这个你莫理,且听说我,也莫要一惊一乍,可能办到?”
他的目光逐渐迫人,司滢不自觉地扭了扭手腕:“那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男人浑然不动,司滢委实觉得腕骨发痛,便压着嗓子:“我都卖给你们家了,今天进来这里本就冒了大险,哪来的胆量一惊一乍?把人招来,我岂不是也没命?”
虽沦为阶下囚,却到底也是高门府第教养出来的,男人并非讲不通理,略顿两息便松了手,还附随一句“抱歉”。
司滢收回手臂,一面松松地揉着痛处,一面问他:“谢公子要说什么?”
“噔——”
不知哪间牢房陡然传出异响,一阵拖地蠕动的声音之后,便听有人梆梆敲着栅栏:“放我出去!我有冤要诉!有冤要诉!”
撕扯嗓子的高呼在狱中久久回荡,然而四周死沉沉的,除了几下咳嗽外,竟然没有激起同样的闹挺声来。
很快,远远传来凶戾的一句悍骂:“给老子闭嘴!再敢闹一声,晚上捉你下水牢!”
水牢这种东西,司滢听说过,是刑狱中最为残酷的一种。
犯人大半身子浸到水池里,手被铁锁拷着,泡上半天或许还撑得住,但两天以上,身上的肉便会有腐烂迹象。
刑罚的威胁是顶用的,嚷嚷的很快就歇火了。而大抵牢中的津津寒意实在扑人,司滢跟前的那位发现自己衣衫不正,便掖着两襟退回阴影里头,动手系好被她解开的袍带。
接着,他启了唇,将一番话徐徐递来。
听罢,司滢骇然地瞠大一双眼:“谢公子,您说什么?”
“我说的,就是你听到的那些。”男人板着声音:“你是聪明人,莫要同我扮傻。”
“可我只是来给您,来给谢家传香火的而已,这么大桩事我办不了,我,我也不敢!”司滢吓得打摆,嘴皮子蠕蠕而动:“您为什么不找谢家人呢?”
话掉在地上,这样的问题男人避而不答:“你也说了,你是来给谢家传香火的,倘使未能成功,那对谢家来说,你便是无用之人。”
话毕,他将声音放缓了些:“你大老远跑来长安城,不过为寻求一方庇护罢了。我应承你,若你替我办成这事,出狱之后,我必重酬于你。”
天菩萨,听听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出狱?他可是死囚犯!罪行是经过圣裁的,怎么可能翻得了案?
而且他死就死吧,怎么还想拖上她?
“你疯了,你肯定是牢里蹲太久,异想天开了!”司滢吓黄了脸,觉得他铁定是个半癫,否则怎么说得出这样活见鬼的话?
想着自己被拖累的下场,司滢急得脚心直挠地,倏地胆向惧中生,干脆一个势子扑了过去。
男人一个不慎,被压倒在地。
司滢骑在他腰间,双手胡乱去寻他的裤带,嘴里呜呜地哀求:“谢公子您行行好,您就要了我吧,让我怀上您的孩子,让我替谢家继嗣……”
姑娘家眼泪像水链子一样,圆滚滚地砸下来,实心,且烫人。
谢枝山仰面倒在茅草,被这出突袭闹了个猝不及防。
他狼狈应付,提防司滢毫无章法的扒与握,混乱之间,嘴唇还被她的牙给磕了。
痛感让谢枝山心浮气躁,他发了狠,一臂箍住她的腰,整个人腾地反制过去:“再乱动,我断了你的手!”
整个人都被罩了个严实,两臂折在胸前,膝头更被轧住。不用他威胁,司滢也难动弹。
她汪着一双眼,泪珠不停往外冒,打得鬓发稀湿。好在还记得这是哪里,没敢哭出声,只安静抽泣。
这行径这姿势着实不雅,亦很无礼,谢枝山渐渐平复下来:“对不住,冒犯姑娘了。”
他放开司滢起身,亦提防地与她拉开些距离,以防她再次扑将过来。
地上太硬太凉,司滢强撑着爬起来,密密隙隙地打哭嗝:“我不想没命,你别害我……”
听她这样声怯气短,谢枝山打平衣摆的褶子,慢吞吞问道:“按你原先的设想,你打算替谢家诞下子嗣,待手头攒足银钱,再趁机从谢家逃出去,可对?”
司滢愕住。
“我劝你莫要太想当然,以为自己真能远走高飞。需知哪怕是逃婢,谢家也不会坐视不理。”谢枝山开始在牢房中踱步,从容得不像死囚,而是衣冠济济的世家郎君。
他提醒司滢:“你身份特殊,谢家未必会报官,大抵会开出丰厚赏银,让暗处讨活的人去寻去捉。若你被抓到,多半会就地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