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沉默了,他何尝不知吕后的心思,否定他李家嫡嗣的身份,只怕不是仅仅虢夺太子身份这么简单的事了。只是他如今真的有点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是吕后的亲生儿子了,若是她亲生的,她怎能真的下得了如此死手,不惜给自己编造一个虚妄的身世?若不是亲生的,以往的母子情深难道只是自己的幻觉?
见李肇沉默,方清扬忍不住了,他压低嗓门,再接再厉。
“殿下就准备如此束手就擒?清扬回了京城,如今掌了京畿南衙宿卫。除开此南衙宿卫军,您若担心兵符给了太极宫,怕调不动兵则大可不必。请殿下放心,旁的不说,臣手下有三千精骑,都是臣的子弟兵,只要殿下想做大事,臣定让他们效死供殿下驱策。”
方清扬的外祖父河间郡王李建亮,曾从家乡募得五千子弟,一手调教出一支天下无二的雄悍之师,勇猛无比。五年下来,尚余三千人,实力依旧雄厚,博得骁骑军的美名,现驻扎在北城门外,警戒潼关方向。
“只要殿下愿意,清扬这三千骁骑,可密擒太极宫……”方清扬凑近李肇,声线低沉,目射寒星。他止住了口,因为李肇抬头止住了他的话。
“振甫兄,你误会了,孤不是担心无兵可用,而是,而是不想做你们所期盼的那件事。”
方清扬一脸诧异:“您不想?却是为何?”
李肇直起身来,看着眼前满脸焦急的自己最忠诚的臣子道:“谁该君临天下,自有上苍决定,隋炀帝夺兄长储位,弑父自立,终为天下人所唾,他自己也被宇文化所弑。他活着遭罪,死了也遗臭万年,如此做人一世,又有何意义?前鉴不远,肇不做如此不忠不义之人。”
一旁的郭樾开口道:“殿下,你是要堂堂正正做人,旁人却是要预备至你于死地了,你便如此洗干净脖子就等着了?”
李肇转向郭樾,面目沉静:“子康的意思肇明白,孤也想到过这一点,不过孤觉得虎毒尚且不食子,古有周公不登极顶,甘心辅佐兄长和侄儿,如若肇留得残躯不死,孤愿学得周公留一世英名。”
郭樾却目光微闪:“殿下有周公成人之美,就怕当世却没了第二个武王!”
听得此言,李肇裂开嘴,眼中决然,“如若为人母却食子骨,如此狠辣之人,肇愿以骨血擦亮天下人的眼睛,祭我李氏先祖。肇要让天下人永远记得她所犯下的罪恶,让她的魂灵永堕地狱,万世不得超生!”
窗外夜风萧瑟,一如李肇此时凄凉的心。一番沉默后,肇抬手继续刚才那首未完的广陵散。他平静地对上满目凄惶的两位臣子。
“她养育了肇二十二年,肇不做先恶之人。往前走走看吧!肇不介意给她一个做武王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做周公的机会。”
琴声幽咽,如泣如诉。郭樾回头,身后的大殿内,烛光昏黄如豆,他再度看了看那忽明忽暗的光,摇摇头却说不出话来。他佝偻着背,任由同样沉默的方清扬拖着自己,踏着一地清冷的月光,朝暗夜深处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