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琬儿摇摇头,心中愈发反感。作为“高门之后”,这杜宇桥应该也是念过不少书的人,怎能任由自己沉沦,并让自己先后从事乐师、面首这样“不正当”的工作呢?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杜宇桥祖辈是前朝宰相,家中世代富贵,也能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公子哥了。虽说改朝换代,家中锦绣不再,但积累了那么多年,吃饭的钱总还是有的。可这杜宇桥很明显不满足于仅填饱肚子,所以他才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变成一个玩物,任由吕吉山将自己送与吕后。
他仗着自己的好面皮,从妇人身上搏功名。听说如今杜宇桥偶尔回家小住,吕后都会派黄门跟着,不让他见旁的年轻女子。夜间睡觉,黄门还会搬走他卧房的楼梯,生怕他被别的女人偷了腥。更别说像普通男人那样娶妻生子,三妻四妾了。可叹!可惜!
苏琬儿在鄙视杜宇桥的过程中嘲笑着杜宇桥出卖自己的尊严与魂灵,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如此伺候并周旋于吕后和李家之间,何尝不是也在出卖自己。只不过杜宇桥没法占卜卦象,只能图图眼下的富贵,苏琬儿因着重生,看见了二十年后的事,便可以图他个长久的富贵。
苏琬儿径直来到翠羽苑的上房,伺候杜宇桥的都是清一色的小黄门,没有婢女。这帮小黄门做久了女人干的活计,都有点爱溜号,如今出了宫,大太监一双眼睛看不过来,这上房里的小黄门竟一个都寻不到。
苏琬儿寻了一通没寻见人,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兀自推开上房的门,走了进去。黄门寻不得,便自己去通知他吧!
博山象首香炉中,飘渺烟丝盘旋而上,屋中萦绕着幽幽伽蓝香,静谧非常。绕过青白色的细竹帘,苏琬儿来到了内室,里面空无一人。
一方大书桌猝不及防地闯入苏琬儿的眼帘,上面密密匝匝堆满了书籍与纸笔,书桌当中铺开了一张大大的鸡林纸。苏琬儿走近一看,是一首未完成的诗。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泪,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苏琬儿轻笑,这杜宇桥竟然自比贾谊,空有才华却郁郁不得志,还把自己比作寄人篱下的王粲,向往老年自在地归隐江湖,想在功成名就后逍遥扁舟。如此孤傲、高洁又明珠蒙尘的人中龙凤,自己怎么就偏没瞧出来?
苏琬儿捻着下巴,在心里默默地嘲笑杜宇桥的惺惺作态,不过心中的震动却是很大的。自己只当他是个胸无大志,把书读进狗肚子的男妃子,没想到看上去年少又软弱的他竟然也曾有鸿鹄之志。
或许是源于骨子里文人的惺惺相惜,苏琬儿提起案边的笔,抬手便落下了最后一句收尾: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吃惯腐鼠的谗佞之徒看不见鹓雏(传说中像凤凰的鸟)高远的志向,却总以小人之心度之。苏琬儿添补的这句诗对仗工整,立意高远,将杜宇桥的“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那出尘,豁达,又空怀抱负的怅然表达得淋漓尽致。这句话或许只是苏琬儿对自己的状态写照,却与杜宇桥这句诗的意境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