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办公室里,他打开笔记本,看了那封遗书,上面的内容大抵是说——
他是从农村出来的,从小被父母教育要出人头地,所以一直拼着一口气努力念书上进,最后上了个还不错的大学。但进到大学后,他才发现自己跟同学的差距有多大。
同学从小接受城市教育,轻轻松松就上了大学,可他是拼了自己半条命。同学从小学校有外教教英语,他只能听磁带,以至于大学里有的课是纯英语授课,可他只能听懂个百分之三十。
由此,他时常被同学嘲笑、看不起,他只能比别人付出双倍、甚至十倍的努力才行。
后来他总算赶上去了,考上研究生了。等毕业了,他开始拼命找工作,可他比不过那些拼爹拼关系的。当时他本来能进一家500强大公司,面试最后一轮却被拼爹的人挤下去了。他只得去了小公司。
可每次回家,他还得在父母面前装作很成功的样子,他不敢让他们有半点失望。
不久前,他总算交到了女朋友。可女朋友家里认为他凤凰男出身,身上有一股穷酸气,认为他以后不会好好对待女方。
他在女朋友家里受尽侮辱,直到通过努力工作终有收获,他被猎头发觉,然后再被清丰集团出了相当高的薪酬聘请,他觉得自己总算有了底气。
为了给女方家里证明自己有担当,他咬牙花掉所有存款,还找父母借了他们的养老钱,来付了两个人新房的首付,总算在女方父母那里得到了一些好脸色。
可谁料清丰突然遇到这种事,现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女朋友、女朋友的父母,更不知道怎么面对把养老钱都给了自己的父母。
他这一辈子,每一个人生阶段都活得很努力,上大学、找工作、找女朋友……这些事情刚来临的时候,他每次都看到了幸福和希望在向他招手,可每一次到了最后,结果总不尽如人意。
表面光鲜的背后,是他苦不堪言饱受折磨的内心。
工资被暂时停发,这件原本不算大的事,终究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最终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看这封遗书的时候,许辞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合上,他能听见外面部门同事对此事的讨论——
“给我看哭了,太有共鸣了,我这个月的贷款也付不起了呢。哎,社保怎么说?公司没给我扣吧?”
“完犊子了,我刚怀二胎。我怎么养啊?在清丰撑下去,我能蹭到产假,但我拿不到工资。如果在这个当头辞职,我一个孕妇,也没有公司会要我啊!妈的,我老公赚钱一般,我们怎么养二胎啊?”
“头秃了,社畜可真难。炒股靠不靠谱?算了算了,我今儿得去把我儿子那培训班退了。”
……
这日下班,许辞没有回家,也没有联系任何人。
他开着去了青羊公墓。
那是叶苓和许安康下葬的地方。
雨果然落下来了。
他举起一把伞,静静看着墓碑。
那里有两个人的照片,选的是叶苓最美、许安康最帅气的时候。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遭受过任何苦难。
至于墓碑上的文字……
亲人那一栏,只有一个人的名与姓——“儿子井望云。”
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把墓碑冲刷得几乎发亮。
握紧雨伞,许辞的手无意识抖了一下,然后他蹲下身来,与照片上的两个人平视。
许辞面容白皙沉静,头发乌黑,一双深邃的眼眸倒映着漆黑的墓碑,让他看上去几乎显得有些森然。
这期间他的包里,许多个手机都在震动,直到过了许久,许辞总算拿出其中一个手机,果不其然看到了祁臧的多个未接来电。
知道他众多“小号”的手机号码的人,也就只有祁臧了。
拿起手机,许辞的声音很平静。“臧哥,怎么了?”
“你在哪儿?”顿了一下,祁臧尽量去除掉声音里的急切,又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也没什么。只是……”许辞一手举着伞,一手拿着电话站起来,望向那一排又一排的墓碑。
天色已暗下来,墓地显得阴森恐怖。许辞一身黑西装惨白着脸站在这里,简直有些像从墓里钻出来的幽灵。
他道:“我只是在思考佛经的一句话。”
祁臧问:“哪句?”
半晌,许辞望着那无数墓碑,开口道:“起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祁臧几乎立刻明白了什么。“你觉得自己有罪?”
不待许辞回答,祁臧又道:“我就知道你可能会……我看到你们公司有人跳楼的新闻了。许辞,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作为警方,抓了一个罪人而已。是林怀宇犯罪在先。
“如果不是他做那些龌龊事,清丰不会变成这样。林怀宇犯了罪,早晚会落网。如果这次不是你及时出手,林怀宇落网不会那么快,到时候会有多少股民被骗得血本无归倾家荡产?
“清丰的结局,不是你的错。你挽救了很多人,这是你的功。而且对于清丰,你尽力在帮了。这两天你到处跑,为的就是他们股权重组的事。”
“我……我知道。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有点……有点烦躁而已。总觉得自己本该做得更好的。
“没事了。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我、我来看看我母亲。现在看完了,可以回家了。”
许辞的声音这回带了点笑意,“臧哥,你来接我吧。”
半个小时后,祁臧在公墓把许辞接上了车。
他那辆越野已经被山樱烧掉了,这会儿换的是一辆跟着许辞买的悍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