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啊,”江声思索片刻,回忆道,“我们高一时候上美术课的地方在旧综合楼,操场对面学校角落里,靠着河的那幢小楼,不过那是美术教室,只有课桌黑板……隔壁的隔壁好像有画室,是他们美术生练习的地方。”
陈里予站起身,淡淡地撂下一句:“我以前也是美术生。”
说罢点了点头算是道谢,转身走了。
教学楼,操场,阴天落幕时候蒙蒙灰色的天,一派陌生的寡淡。陈里予在上课铃声结束的前一秒走出教学楼,缓缓踏过空无一人的操场,寻找江声口中老旧的综合楼。
并不难找,是这所处处奉行简洁现代风格的校园里突兀的欧式建筑,已经有些年头,却依然能窥见建成之初的优雅——只是太过突兀了,像他这个人一样。
就像江声能自然而然说出的“他们美术生”,似乎在多数人眼里考学和艺术生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而他像个怪胎,洪然车流里被迫变道的逆行者,一个独木桥前被人潮裹挟前行的笑话。
“学了十几年的美术,艺考前夕体检被判定为色弱,只好拿着三四百分的成绩参加普通高考”——如果他这辈子是份报纸,那这句话就是头条标题了。
握画笔的时间比写字都要早,现在却转学来到这所以升学率出名的普通高中,和任何寻常的高中生一样学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日复一日地晨诵暮读,写成百上千的试卷,一眼望去只有黑白分明的方块字……被查出色弱不影响他画画,却多少会影响艺考,足够让他的养父母放弃这场投资,送他来到这所学校,像别人一样高考升学——寄人篱下罢了,他甚至没有说“不”的权利,没人相信艺术家,他们只相信前途。
他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然而接受了又怎么样呢,他只能走一条看不见未来的路,与所有的梦想和偏爱渐行渐远背道而驰,行尸走肉似的这么活下去。
但愿这幢老旧小楼里的画室真的有纸笔,能给他罅隙喘息的余地,不至于太难熬。他站在综合楼门口,默默地想着,神情平淡,眼底却敛着浓郁的阴霾,积云成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学校辟了新的综合楼,这里似乎已经不再使用,只有一楼的教室还有人来往的痕迹,似乎是用来做心理课或是什么游戏的场地了,好在至少没有锁门,陈里予还是在三楼的尽头找到了江声描述的“画室”——已经废置了,地面上一层薄薄的积灰,半个房间被用来堆放闲置的画架,窗边的桌子上还有些零散的画具,大概也是有人丢弃在这里的。
陈里予走过去,弯腰看了一眼落灰的油画布,迟疑地伸出根手指,抹去一角的灰尘,才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贪恋地嗅着空气里浅淡却熟悉的松节油味道,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从拿到体检报告的那天起,太多意外或人为的是非接踵而至,他习惯了某种失聪般的平静,在这样身心麻木的安静里任人安排,直到这时候才能松一口气,短暂地从窒息中逃离出来——他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这样安静的黄昏,离阳光很近,颜料或木材的味道温和地包裹住他,连玻璃窗上的蒙尘都可爱。
“江声,新同学到哪儿去了?”
这个问题挺难回答,江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不清楚,上课前人就走了,没告诉我。”
自习课看什么都有趣,前排已经有同学有意无意地投来目光,班主任老刘看着空出的桌椅,沉默片刻,还是招招手,把江声叫到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