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下属彼此之间自然比京中其他衙门要亲近的多。
只有一点,这些靠着搏命军功的将官大多是粗人,不见得有京中文人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有那么几位从最底层的士卒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一身混不吝的将官遇见这位上司也敢与他开几句玩笑,怎么罚都不见得改。
一道声音从内里传来,听着比平日更冷淡沉稳些,“你放行就是。”
偏偏这将军跟没听见一般,伸手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嬉笑道:“殿下是不是真的生病了,还是前两日吴老二那莽货跟您动手没轻没重,给您落下暗伤——”
话音未落,人就横飞了出去。
第六十九章
周围的卫兵都是一惊, 今天殿下怎么一大早就这么大的火气?
将官捂着护心甲从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面色微红, 挥了挥手, 支支吾吾道:“放,放行放行。快给殿下放行。”
马车长驱直入,经过北衙重重岗哨, 停在了牢房门口。
早有几个狱卒在这里等候,见到马车里走下一位罗裙艳红的美人也不见惊讶。
南欢跟着宋暮走进长长的地道,刚一进地道,她就因为扑面而来的阴冷潮气打了个激灵。
盛夏的时节, 这地道内跟外界温度差得很大。
宋暮脱下身上的外袍罩在她的肩膀上,他身量高挑, 朱红的锦袍罩在她的身上, 她根本撑不起来,滚了金边的衣摆本到他腰间,在她身上却坠到了脚踝。
南欢仰着头, 安静的站在原地让宋暮给她拢好衣服。
宋暮伸手从狱卒手中接过烛火, 叮嘱道:“此处太暗, 你扶着我, 小心脚下。”
狱卒忍不住有一瞬的侧目, 为宋暮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而感到惊讶, 只一眼就匆匆收回视线不敢再多看。
心道这样美丽的妻子,恐怕任谁都是要珍宝一般捧在手中的。
南欢伸出手牵住了宋暮没有持烛火的另一只手,跟在他身边慢慢往下走。
在地道尽头,最后一间牢房见到了魏玉。
牢房空荡荡的, 房间内没有窗口, 十分阴暗, 只有一个犯人孤零零的垂头坐在角落里。
靠墙坐着的人听见动静睁开眼睛,慢慢抬起头来。
他□□着上身,右臂上缠绕着白布,布条上沁出血痕,长发蓬草一般披散着。
整个人乍一看就如同流民一般,几乎让人认不出这竟是名满京城,当为世家公子冠首的魏公子。别的不说,他身上那股矜贵冷傲的少年意气,此刻是半分也瞧不出来了。
南欢却仍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张脸她放在心上记挂了多少年,想忘得一干二净只能是妄想。
那双素来多情的桃花眼,此刻爬满了红血丝,看得出来他过得不算很好。
这样她便放心了。
若他在牢狱之中安然无恙,过得舒舒服服,南欢心里怎么能舒服呢?
狱卒手里攥着一串钥匙,说道:“二位贵人先等一等,我来开门。”
南欢在栏杆外站住脚,垂眸,冷眼瞧着牢中的人。
魏玉的双手双脚都锁着铁链,他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往她的方向走,长长的铁链在地上摩擦出叮当的脆响。
他的一双桃花眼落在她的身上,紧紧盯着她,眼中闪动着哀伤的神采,显得愈发深情动人。
南欢的面庞秀丽素白,站在阴暗的牢房之中,便如同一枚熠熠生辉不染纤尘的明珠。
魏玉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沉重的铁链束缚着他的四肢,他像是一只在黑暗中艰难爬行着企图靠近唯一光源的虫子。
宋暮眉心微皱,目光瞥向一旁的南欢,心中有几分烦躁,忍不住将掌心中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
他怕的是这姓魏的用一副惨样真博得了南欢的同情。
此情此景下,南欢面如霜雪,没有一丝情绪。
她垂眸看着魏玉,目光便如同冬日湖面上的薄冰,透着很淡的冷意。
在叮叮当当的铁链撞地的声音里,魏玉终于一步一步挪到了栏杆旁,双手握住栏杆,将脸贴在粗糙的柱子上,望向外面的人,轻轻唤了一声,“囡囡。”
狱卒终于打开了门,南欢却没有上前的意思。
她站在牢狱之外,神色漠然,“有什么话,现在赶快说完。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魏家跟肃王勾缠在一起,肃王坐罪,他们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脱身。
就算别人能保住一条性命,魏玉作为肃王的女婿,算是主犯,绝无逃脱的可能。
即便他这一次有通天的本事能活下来,她也会想办法送他去死。
魏玉听到南欢的话,眼神愈发哀伤,却是勾着薄唇轻笑道:“囡囡,死前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十分满足了。”
南欢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满足的,这一切不都是他咎由自取。
魏玉的目光扫过南欢跟宋暮牵在一起的手,笑容苦涩,低声说道:“我不后悔这一次回京,我后悔没有早一点回来带你走。囡囡,你恨我也好。等我死了,你总不至于忘记我。有你一个人记着我就足够了。”
男人的嗓音如同从桃花林下流过的泉水,温柔含笑,让人听得耳朵都酥了。
他一向是最懂该如何说情话,讨女人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