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余烬听她唤百里清都夫君,用手紧捂着腹部,踉跄上前,目光痛苦不解:“月女……本君多年待你之心……日月可鉴……你为何就是忘不了百里清都?!”
千江月仍是摇头,唇边有鲜血溢出。她方才拼死用剑刺伤扶余烬,五脏六腑早已被震碎,此刻身形摇晃,站立不稳,捂着心口道:“扶余烬,你这颗心从来只为着自己……何必……何必玷污日月……”
“月女……”
扶余烬此刻好似已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他踉跄上前,伸出鲜血淋漓的手,似乎想攥住千江月,
“本君……本君从未负你……”
他气力流失,步履蹒跚,缓缓滑倒在地,已然支撑不住身形,说话时,喉间有血咳出,
“本君……当年被浮璧所骗……我以为……我以为那经书是她抄的……雪魄珠是她取的……”
“本君知晓真相后……就立刻废了她的帝妃之位……接你入宫……”
“月女……我真心悔改……你为何……为何不肯给我一次机会……”
仙法驻颜,扶余烬狼狈趴在地上,容颜依旧未改,仿佛仍是当年誉满云境的帝都少君,引无数仙府女子倾心。
可千江月知晓,再好看也不过只是皮囊一张,倘若那人值得她爱,无论喜欢与否,断不会如此轻贱自己。
就好似当年的百里清都,风光霁月,亦有无数仙姬爱慕。可他就算不喜那些女子,也断不会利用她们、轻贱她们。
扶余烬冠冕堂皇的话,只能欺骗他自己罢了……
千江月气息奄奄,背靠着墙缓缓滑落,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却不知为何逐渐变得霜白似雪。紫衫动人,和百里渡月画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当扶余浩苏醒过来,匆匆赶到地牢时,看见的就是眼前这样一副场景。他目光怔愣,有些不可置信,先是看向地上生死不知的众人,又看向身受剑伤气绝的扶余烬,目光最后落在了千江月手中的长剑上——
同归剑。
云境唯一一柄可以重伤天衍境强者的灵剑。
扶余浩声音艰涩:“母妃……?”
他怔愣上前,扯了扯嘴角,好似快要哭出来一样,倾身攥住千江月的肩膀,拼命给她输送灵力,好半天才艰难吐出一句话:“母妃……父君他……父君他……”
他想问,父君到底是被谁杀的?
但是问不出来,也不敢问。
千江月神智恍惚,听见有人喊自己母妃,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艰难睁开了双眼:“渡月……是渡月吗……”
扶余浩一顿。
千江月睁开眼,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扶余浩,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艰难推开了扶余浩,自己也跟着跌倒在地上,一个劲摇头:“母妃?不……我不是你母妃……”
“我怎么会,怎么会给仇人生孩子呢?”
千江月红着眼,在扶余浩震惊的神色中吐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你母亲是浮璧……帝妃浮璧……她当年被打入冷宫……求我保你一命……将你养在膝下……”
“你的母亲在冷宫……她被扶余烬废去妃位……已经在那里困了二十余年……我不是你母亲……我不是你母亲……”
“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有渡月……我的夫君是清都……百里清都……”
千江月濒死之时,已然神智不清。她靠着扶余浩刚才输送的灵力,强撑着一口气踉踉跄跄起身,在废墟之中找寻着那抹绯色的身影,最后终于把目光定格在了同样神色怔愣的百里渡月身上。
千江月见状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一步一步,走到百里渡月面前,然后失去力气跌倒在地。
他们有着肖似的面容,也有着同样霜色的长发。
千江月颤抖着伸手,抚上了百里渡月的面颊,泪水簌簌落下,喉间的鲜血也越咳越多,似哭似笑,断断续续道:“渡月……娘终于……终于可以去见你爹了……”
百里渡月下意识接住她瘦削的身形,仍处在震惊中难以回神,不知该如何回答。
千江月呼吸陡然急促起来,面上却仍是笑着的:“渡月……你……你长大了……已经比阿娘高了……”
“娘听人说……你……你画技一绝,云境无人能比……娘真高兴……”
尽管千江月脸上血泪斑驳,却还是难掩自豪,她艰难咽下喉间鲜血,恍惚出声道:“你日后定然……定然和你父亲一样……是个谦谦君子……性如白玉……娘没能陪着你长大……你别怪娘……”
最后一刻,她攥紧了百里渡月的手,很紧很紧,指尖发青泛白:“娘爱你爹……也爱你……”
千江月藏了半生的话,似乎只有这么一句。可天意弄人,从未让她如愿。
倾心相待的丈夫没能陪她走完余生,她的儿子也没能长成白玉君子,只能日复一日在深渊绝境中浸没,十年惊惧井绳。
不归墟,不归墟,自入了这个地方,果然一切都回不去了……
百里渡月怔愣回神看向怀中,却见千江月早已断了气息。而扶余浩好似被人抽了魂魄一般,呆呆傻傻站在原处,最后徒然跪倒在地,红着眼无措抱住了自己的头。
他好似想哭,但偏偏哭不出来。
桑非晚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想起了那日离开地牢时,千江月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行尽恶事之辈,终归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浮璧如此,扶余浩如此,扶余烬亦是如此……
彼时四域兵马已然攻破帝都大门。桑非晚躺在地上,气力尽失,最后一眼只看见以苍都为首的十二阙卫带着四域兵马冲了进来,然后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这一觉,他睡了很久很久……
久到等再次苏醒时,竟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