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用力闭上眼睛,等着容宣动手。
姬凡支着头,坐在石桌旁远远相望。心想轩辕清对赵素大抵是一片真心,只可惜这份情太过愚蠢,不仅作茧自缚,也给赵素带来了麻烦。下次遇到这种人,真应该躲得远远的才是。
容宣走至轩辕清面前,思虑半天,最后将第一刀落在了他额头上。只见锋利的匕首缓缓划破皮肉,往外渗出了猩红的血色。轩辕清只觉额头一阵刺痛,随即耳畔响起了容宣低沉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这一刀让你引以为戒,有些人可以碰,有些人不能碰,日后若再有下次,我绝不罢休。”
第二刀落在了轩辕清的右脸上。
容宣:“这一刀与你留在他脸上的位置一样,可世间良药甚多,也难收覆水,难补玉裂。这道伤在他脸上或许会留三年五载,在你脸上却会留一辈子。”
第三刀落在了轩辕清的左脸上。
容宣:“你心有赵素,尊她如神。我心中也有一人,护他如命。当年你于城门之下护他一次,今日却又在酒窖之中伤他一剑,这一刀且让你记住,日后你们恩怨皆休,再无瓜葛。”
三刀划完,轩辕清已是鲜血满面。他怔愣抬眼看向容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语气惊诧:“你……”
容宣语罢当啷一声把匕首扔在地上,用帕子擦了擦手。看也未看轩辕清,径直走向被眼前这一幕吓傻的甄和:“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可愿上堂作证?”
甄和慢半拍回过神,随即面色羞惭地低下了头:“不瞒公子,甄和贱命死不足惜,只是远在家乡还有贫妻幼子。我从前行鸡鸣狗盗之事,在官府早有备案,倘若上堂作证,只怕免不了牢狱之灾。甄和还想看着幼子长大成人,实在……实在是……”
甄和以前就是个市井混混,坑蒙拐骗无恶不作,后来阴差阳错被甄元仲收入麾下,这才走上正途。他在官府的备案太厚,全部加起来少说也得判个流放,确实不大好办。
容宣思索一瞬,却开口道:“此事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法子让你免了牢狱之灾,你安心进宫作证便是。”
容宣也是刚刚才忽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他语罢命人拿来笔墨纸砚,提笔蘸墨飞快写了一行字,然后将字条递给甄和:“你进宫之后把这张纸给太子一看,她自然会明白我的意思。”
甄和接过纸张,下意识看了眼,随即神色震惊地看向容宣:“容公子,这……”
容宣道:“最多也就这三五日的事。你就算被抓入牢中,要不了多久便会被放出来。进宫去吧,莫误了时辰。”
甄和闻言把纸匆匆塞入袖中,立刻随轩辕清离去了。姬凡看见他们两个离去的身影,狐疑看向容宣:“你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容宣笑了笑:“都说燕太子聪明绝顶,你怎么不猜一猜?”
姬凡将棋子搅得哗啦作响:“我不似容公子,能言善辩,又熟读《周律》,自然是猜不到的。”
他落棋之时,袖袍悄然滑落半截,不慎露出了手腕上的陈年旧伤。上面有一圈浅白的疤痕,是当年入周之时被镣铐磨损所致。
姬凡无意识摩挲片刻,忽而自言自语道:“我总以为这世间的伤历经年月,都会痊愈,却原来也是会留下痕迹的。”
容宣闻言握住他的手,眼角眉梢俱是温柔,连带着身后热烈如火的红枫都减退了几分刺目的颜色:“这些伤痕可都是宝贝,好好珍惜着吧。”
姬凡笑了笑:“为什么?”
容宣理所当然道:“因为以后再也不会有轩辕清那种蠢蛋蹦出来了。”
姬凡挥退院中仆从,悄无声息坐到了容宣腿上。他脸上的伤早已愈合大半,但还是留下了一道浅红的痕迹,却并不难看。像一件白玉雕像,用胭脂轻描淡抹地涂了一笔,平添三分旖旎绯色。
姬凡捧着容宣的脸认真打量片刻,忽然冷不丁出声问道:“容宣,孤从未见过你这种人,你到底因何来此?”
他总觉得,对方是自己命中本不该存在的变数。
院中红枫簌簌,飘落了几片叶子。容宣揽住他的腰身,一袭白衣,与肩上红叶相映成趣,闻言低声笑道:“我自然是来救你的。”
没错,他是来救姬凡的。
不救主角,不救旁人,只救姬凡,
容宣想起自己刚才划轩辕清的三刀,抬手轻轻摸了摸姬凡的侧脸,忽然没头没脑的道:“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和这个大反派待久了,弄得他也像个大反派,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姬凡不知道容宣在损自己,还在为了容宣刚才替自己出气而心中愉悦。他把下巴搁在容宣肩上,紧紧圈住对方的脖颈,闭目低声认真道:“容宣,如果有下辈子,孤不做皇帝了,也不做太子了,只给你当媳妇儿,好不好?”
容宣闻言微微一顿,随即笑着伸手抱紧了他:“我白捡一个媳妇儿,有什么不好的。”
这辈子就勉强“委屈”一下,先当个皇夫吧。
他们这边你侬我侬,赵素那边的局势却有些严峻了。原来就在甄和上殿指证当日刺杀之人是东临侯手下副将时,那副将竟是直接撞柱自尽,来了个死无对证。
周帝阴沉着脸命人将他的尸首抬下去,压着怒火看向堂下跪着的东临侯,一拳重重砸在桌上,怒极反笑:“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东临侯!好一个权倾朝野的东临侯!朕竟是没看出来,你在朝中如此得人心,有这么多人肯替你去死!”
周帝不是傻子,东临侯先推柳剑来顶罪,后又逼得副将自尽,若说其中没有猫腻谁信!他原本看在皇亲国戚的份上想从轻发落,毕竟朝中上下没有几个官员是真正干净不贪的,但没想到东临侯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连朝廷命官都敢暗害。
东临侯双膝跪地,叩首不起,喊冤喊得嗓子都嘶哑了,老泪纵横道:“陛下!请陛下明鉴!太子殿下寻来一名市井无赖作证,怎可轻信。此事乃是家中孽子所为,老臣实在不知啊!老臣教子无方,有负陛下所托,今日愿一死,以平陛下龙颜震怒。”
他横竖就是不承认甄元仲的死与他有关,一直往柳剑来身上推。一边哭自己为国征战,一边哭自己独子战死沙场,后来过继柳剑来,也没能悉心教导,这才导致今日祸事。
周帝本就对柳剑心战死沙场而心中有愧,此刻见东临侯鬓发花白地跪于堂下,难免心软,闭目久久不言。
赵素一见便知周帝念头动摇,出列奏请道:“父皇,坊间皆知柳剑来一向顽劣不堪,连城郊抢地都只会明目张胆,又怎会布下如此缜密之局。分明是东临侯与长孙德串通一气,暗害忠良,其罪当诛,请父皇明查!”
语罢竟也直接掀起衣袍跪地,表明决心。
户部尚书长孙德跪在旁边,抖若筛糠,胖胖的身形满是虚汗。东临侯的罪尚且还有辩解余地,他的罪却是板上钉钉了,一旦查明,连诛三族都不为过。心中又是懊悔又是愤恨。
长孙德每每思及此处,心中对赵素的恨便多一分。他目光阴毒地看向赵素,见她眉清目秀,肌肤细腻,忽然想起那夜府中护卫对自己说过的话。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是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膝行上前,指着赵素慌慌张张出声道:“陛下!臣有本奏!臣有本奏!”
周帝闻言声音沉沉,难掩怒火:“你贪污渎职罪证确凿,还有什么想说?!”
长孙德却语出惊人道:“臣要弹劾太子赵素,女扮男装,罪犯欺君!”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赵素的脸色也倏地变得万分难看。众人目光惊骇地落在长孙德和赵素身上,只见前者语无伦次道:“那日太子乔装打扮,来微臣府中窃取账目,被府上护卫认出……那护卫与太子交手,曾击她一掌,发现太子竟然是女儿身!”
长孙德反正是将死之人,尽管那日护卫言辞模糊,并不敢确定赵素是否真的女扮男装。但长孙德思及太子言行举止过于斯文,且以朝事繁忙为由从未纳妾娶妻,秉持着能拉一个是一个的想法,直接戳破窗户纸把这件事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