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观鼻,鼻观心,对着司徒逊象征性的拱手道:“末将柳巨阙,见过京兆尹大人。”
姓柳?
容宣思及昨夜情景,心想怪不得对方那么不依不饶,原来是柳家的旁支。这么说来,等会儿作证他必然会偏帮柳家了?
纳兰春在旁边紧张扯了扯容宣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容宣,完蛋了!柳巨阙和东临侯是一家的。他们分明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真难为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成语。
容宣心想你现在知道怕了,挖人家祖坟的时候干嘛去了,不动声色把袖子抽出来,打算听听柳巨阙怎么说。
柳巨阙道:“末将昨夜带人巡查,恰好遇到柳家看守坟地的人前来报官,说有陌生男子深夜上山挖坟掘墓。末将立刻带人前去查看,却见汝陵郡王正在柳家祖坟前挖坟掘棺……”
“且慢——”
柳巨阙话未说完,容宣便忽然开口打断他:“柳指挥使,东临侯夫人状告小郡王挖坟掘墓,如此说也就罢了。可你既为人证,便不该故意混淆视听。小郡王分明是上山种树,什么时候变成挖坟掘棺了,你如此添油加醋,难道是想故意影响大人断案?”
柳巨阙认出容宣,脸色难看了一瞬:“可小郡王分明就是在挖坟掘墓!”
容宣哗一声打开扇子,不紧不慢地扇了两下:“我问你,你昨夜赶到之时,是否看见小郡王拿起锄头在山上挖了一个小坑?”
柳巨阙没有多想:“是。”
容宣:“别的什么都没看见?”
柳巨阙犹豫一瞬,摇了摇头:“没有。”
容宣淡淡阖目:“柳指挥使这么说就对了。因为小郡王正在种树,种树自然要挖坑,难道有人用锄头挖坑就代表要掘墓么,那大周的果农岂不是都犯了律法?你胡乱攀咬他挖坟掘墓,不是混淆视听是什么?”
柳夫人乃是高门大户出身,其见识绝非寻常女子能比,她闻言目光如炬地看向容宣,冷笑道:“堂堂郡王怎么会大半夜上山种树,还恰好种到了我柳家的坟头上,这个理由未免也太过牵强了吧?!”
她想说的可能不是牵强,而是脑子有疾,但碍于这是公堂之上,只能生咽了回去。
关于这个,容宣早就想好了理由,只见他用扇子轻轻敲击掌心,语带叹息的道:“柳夫人有所不知,小郡王深夜种树其实是有因由的。昨夜就寝之时,他忽然遇到先皇托梦。原来每年太皇太后寿诞,先皇都会亲手栽树祈福。但奈何他老人家驭龙归西已久,早已不再插手凡尘俗事,自然也就没办法再效从前旧举。”
容宣把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一技能发挥到了极限:“今年是太皇太后八十整寿,又恰逢烟年公主出嫁。先皇心中牵挂不已,便夜间托梦,命小郡王在山上替他栽树两棵。要京城以北,紫气最旺之处。小郡王素来孝顺,哪里还睡得着,当夜扛着锄头上山栽树,没想到却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了个正着,真是有冤也无处诉呀!”
他此言一出,满座哗然。柳家夫人双目瞪大,惊得直接倒退了两步,胸膛起伏不定,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纳兰春则是满脸的惊叹和崇拜。他觉得容宣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强悍了,比自己昨天晚上编的肚子饿了想上山种棵苹果树强得不止一星半点!
司徒逊谁也不想得罪,只想拖延时间等着宫里那位的旨意。但也觉得这种理由实在太过离谱,半惊半疑的问道:“小郡王上山种树真的是因为先皇显灵托梦?”
托梦这种事在古代一点也不稀奇。官员破案靠托梦,上天预示灾祸靠托梦,神仙传授法术靠托梦,起义造反靠托梦。堪称全民托梦大时代。就连汉高祖刘邦的母亲昭灵夫人,当年怀上他也是因为梦中与蛟龙云雨。
《汉书·高帝纪》:“母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父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上。已而有娠。遂产高祖。”
人家托梦连孩子都怀了,纳兰春种棵树算什么。
柳夫人气得当堂怒斥:“胡说八道!先皇纵然有机会托梦,为何不托给陛下,不托给皇后,不托给太皇太后?!反而要托给汝陵郡王一个外姓之人,分明是胡言乱语!”
容宣摇扇笑道:“这个问题在下也不知,夫人不如亲自去问一问先皇?说不定是因为纳兰府离城北住得近,所以先皇才就近托梦的。”
柳夫人差点被他气个倒仰。
纳兰春见状也终于机灵了一回,强行憋出几滴眼泪,用袖子捂着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先皇在世之时最疼我母亲,爱屋及乌,对我也甚为疼宠,就连我的郡王之位也是先皇封的。他老人家就这么点遗愿,我怎么忍心不去照做,谁知却被冤枉挖坟掘墓,我就算死了也不甘心。”
他是光打雷不下雨,哭了半天也没憋出个眼泪来。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先皇是非常疼他这个外孙子的,当年甚至亲赐郡王之位,托梦也不稀奇。
这件案子现在越来越复杂,连先皇都扯了进来。司徒逊想从中和稀泥,讪笑着看向柳氏:“东临侯夫人,此事也许是个误会,依照本官来看,不如各退一步……”
“各退一步?!”
柳夫人闻言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女眷,眼睛里好似藏了毒针,满是怒火的盯着司徒逊:“那我柳家的祖坟就被白挖了吗?!今日之事无论如何也要有个人出来担错,既然大人认为小郡王无错,难道是认为我柳家错了吗?!”
东临侯府权势滔天,并不把纳兰春一个外姓郡王放在眼里,永宁公主又无实权,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今日之事若是善罢甘休,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能骑在柳家头上拉屎,他们还怎么在权贵中混!
柳夫人语带威胁,意思很明显,司徒逊若是不愿判了纳兰春,那倒霉的便是他自己。区区一个京兆府尹,没了这一个,自然还有下一个。
司徒逊无意识摸了摸自己袖中厚厚的一摞银票,冷汗涔涔,这才后悔自己见钱眼开,拿了柳家的钱:“那……那依夫人之见,该当如何啊?”
柳夫人冷冷道:“挖坟掘墓,该当何罪,大人难道还要问我一个女流之辈吗?”
司徒逊闻言正欲说话,容宣却已经先一步开口,字句清晰的道:“《周律》有言,诸发冢见棺者,加役流;已开棺椁者,绞;发而未彻者,徒三年。大人,是也不是?”
纳兰春私底下拽了拽容宣:“你怎么帮她们说话,傻了吧?”
容宣示意他别说话。
司徒逊用袖子擦了擦汗,讪笑道:“是极,是极,若按《周律》所言,汝陵郡王确实……确实……”
确实犯了法,最次也得苦役加流放。
容宣转而看向柳夫人,意有所指的问道:“那想必侯爷夫人也觉得此条律法合理了?”
柳夫人不知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思来想去也没发现这句话的漏洞,皱眉道:“《周律》乃圣上亲自编修,自然合理。”
“好极!”
容宣忽然哗一声收起扇子,对着司徒逊拱手道:“柳夫人的话大人刚才想必也听见了,还请大人结案,判小郡王无罪!”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柳夫人险些将指甲掐断:“竖子尔敢!你这是在戏耍我们吗?!”
司徒逊也觉得他无理取闹,大力拍了拍惊堂木:“混账!公堂之上岂容你口出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