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裕容接过来摩挲几下:“西洋绅士惯携手杖,一说由皇帝权杖演化而来,一说从骑士佩剑改良而来。总而言之,唯身份高贵有德之士方可携带。芾然兄这根手杖,红木包银,末端嵌以牛角。贵气端庄,简洁大方。这弯头手柄是今年的新样子,海津租界里也才流行起来。芾然兄的朋友确是有心。不过就我所知,送这个东西,除非嵌金镶宝,否则实际价值毕竟有限,更多的还是个情谊,是个雅趣,好比国人送梅兰馨香,文房墨宝。”
杜召棠拍手赞道:“安贤弟果然有以教我。不是深通西洋文明,如何解得这般清楚。”言罢,又问起海津租界流行风貌,西洋大陆奇风异俗。安裕容见识广博,言辞风趣,却又并不卖弄,二人相谈甚欢。杜召棠说得兴致高昂,起身邀安裕容进了书房,帮忙相看自己各色西洋藏品,又叫侍女取了私藏的好茶叶出来,重新沏了一壶。
这一番下来,两人真个熟稔得如同多年老友。安裕容不由得心头微哂。昔日蕴亲王府二公子,倘若平顺度日长到如今,十有八九就是眼前杜某人这副样子。他听徐文约提起过杜大公子喜好,没料到竟沉迷至此,颇有些玩物丧志的劲头。大约徐文约予人印象过于正派,以致杜召棠在他面前有意克制,不曾彻底表现出来。
那杜召棠大约觉着与安裕容交情够了,指着他腕上明晃晃的手表问:“我一早就留意到了,你戴的竟然不是怀表。这腕表就连洋人身上也没见过几回,你这个是哪国来的?”言下情不自禁流露出些微艳羡之意。
安裕容答道:“是花旗国的朋友,临行前送的赠别之礼。”说着十分大方地摘下手表递给杜召棠赏玩。
安裕容腕上这块表,是冈萨雷斯感激他为圣西女高做出的卓越贡献所赠的礼物。因深知不论官场商场,最重外表虚华,故出门前做了精心收拾。果然不枉这番用心,到了杜召棠此等识货之人面前,一块洋人都少见的新式腕表,省却多少言辞。
安裕容陪着杜召棠在书房坐了个多时辰,眼看快到午饭时候,不顾对方再三挽留,坚持辞别。杜大公子连忙问暂寓何处,叫下人安排车马相送,又急急约定下回相见之期。
安裕容叫杜府的马车往东南行了几条街便停下,推说还须拜访友人,拿出几个大钱将车夫打发回去。虽说如此额外添了开销,却省减不得。若叫杜大公子知晓自己住在禁宫西边杂役们聚居的地方,这朋友可就要做不成了。
杜府所在,多是前朝文官宅邸。往东南几条街,离蕴亲王府便不远了。这一带从前俱是达官贵人深宅大院,于今多数关门闭户,门可罗雀,毫无人气。也有彻底荒芜破败了的,院墙坍塌,门窗腐朽,成了虫鼠乃至乞丐盘桓之所。
安裕容没有要故地重游的意思,穿过几条街巷,在路口截了辆人力车,径直回去旅舍。
此后数日,安裕容受杜召棠热情相邀,屡次登门做客,帮忙鉴赏西洋藏品,或者陪同前往靠近公使馆区的东安大街洋行,做个贸易顾问。
随着交情日深,杜召棠言行之间,渐渐把安裕容当了自己人。最重要的是,杜大公子确定他并非如杜家人最初料想,特意上门来攀交情托关系。人家确确实实如徐文约所言,不过顺便替知交好友拜望长辈而已。只不过,杜召棠心底难免疑惑:这位安贤弟,一表人才,心窍玲珑,放着海津那等繁华都市不待,跑京师来做什么?别说是来帮《时闻尽览》扩充京师分社的,明摆着庙小菩萨大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