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口,上河湾。上下二字,道尽差别。
过去十几年,颜幼卿不是没经历过风云变幻跌宕起伏,故而他年纪不大,论定力可远比一般人强。饶是如此,眼前这洋夏杂糅五光十色,仍叫他一时间目不暇接,难以适应。
“到了。”王掌柜下了车,颜幼卿赶紧跟着下马。早有门童上前引路,又有一个替客人将马牵到楼后马厩去。
光亮如镜的金属门柱与璀璨炫目的玻璃顶灯,叫颜幼卿不由得有点儿眼晕。一身绝顶轻功,差点儿在刚打过蜡的大理石地板上滑了个趔趄。幸亏他反应快,使个千斤坠,不动声色稳住。
王掌柜直接带着他自侧面楼梯上二层,到了一间小茶室中等候。这间茶室完全是西式布置:一圈印花布面木沙发围着矮几,几上摆放的陶瓷茶具花色艳丽,形状古怪,不知是哪一国的流行款式。
王贵和见他站着不动,便道:“随便坐。”又十分随意地摆弄桌上茶具,用茶匙舀了些黑乎乎的茶叶放在杯子里,显见是此地常客。一个穿西式长裙的女侍端了水壶进来,给二人冲了两杯茶。
颜幼卿拿不准这一圈沙发椅如何区分主次位,迟疑片刻,才在王贵和斜对面靠门一端坐下。尽管他已经在码头分店及库房中见识了许多西洋用具,身体力行亲自尝试却是头一遭。曾经第一次理发时,坐过新开路大豪华理发馆的靠背沙发椅,印象中绵软柔韧十分舒服。这广源商行总店的沙发看着鼓鼓囊囊,真坐上去却颇为硬实。颜幼卿原本担心一屁股落座,不好着力,会失了仪态,这下放了心,不必再偷偷摸摸蹲马步。
王贵和看出他有些拘谨,双手往两边一摊,颇有几分富态的身体靠在沙发背上,笑道:“这就是个给来访者歇息的地方,轻松点无妨。”
颜幼卿点点头,终究觉得不成体统,无法似他那般随意倚靠上去。王贵和熟稔地往茶杯里添了奶和糖,一口接一口,品得十分投入。颜幼卿看了看,什么也没加,略尝了尝茶水。心里觉得不好喝,脸上没表现出来,只不肯再喝第二口。
墙上的西洋挂钟响了,颜幼卿抬头,下午三时整,刚等了差不多一刻钟。这东西不稀罕,前朝因太后与几位皇帝喜欢西洋钟,此物遂成士绅官僚宅第固定摆设。从前家里厅堂也摆过类似的座钟,还是祖父从京师捎回去的。
女侍请王掌柜进去见大老板,颜幼卿独自坐在沙发上等候。没多久王贵和便出来了,换他进去。王掌柜拍着颜幼卿肩膀,道:“颜老弟,我先回店里去了,你听大善人吩咐就是。记得用心做事,尽有好前程在前头等着你。将来若是发达了,可别忘了老哥哥我。”
胡闵行早已向王贵和把这小伙计近俩月表现仔细打听清楚。王掌柜自然知道,大老板准备要重用他。颜幼卿身怀绝技,人看着也可靠,只要不出岔子,混出头不过迟早的事,拦也拦不住。